梧桐树枝毫无生气地向四周伸展,繁茂的枝叶已渐凋零,只剩下寥寥几片枯黄还发干的残叶。她站在路边,等着回去的公交车。
冬天的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角落,刚亮起昏暗的路灯在头顶闪烁,光线透过傍晚的寒意,落在方知阳单薄的背上。手指夹着香烟,面对墙壁,一动不动。烟雾从他口中吐出,又被过来的晚风吹散。
杨晔走过去,询问情况。
方知阳看到是她,微微愣了几秒。
杨晔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你怎么站在这里?”
手指还夹着半截燃着的烟头,方知阳不好意思地掐灭,“医院里不让抽烟,我忍不住,就跑出来抽两根”
才几天不见,他越憔悴了。
杨晔问:“你爱人怎么样,有好点吗?”
方知阳缓慢地走开两步,拍掉身上的烟灰。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奈,“还是那样子,靠各种的仪器维持,也说不上好坏”
杨晔还想再说,方知阳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起来。看着来电的备注,他心里停顿了下,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爸,你快回来,妈又不行了”那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杨老板,我,我先走了”方知阳的声音里也染上焦急,他语速极快,拔腿就往医院里去。
抢救室门口,充斥着那股呛人还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干燥的空气里混合着紧张和令人绝望的气息。
方辉蜷缩着蹲在那边角落,他双手抱住头,十指陷进头发里。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半,身上寻不到半分力气。
听见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方辉的身体动了动,缓慢抬头,他望着同样是一脸担忧和慌张的方知阳。
双手从头顶滑落,带过脸颊两边。用力地搓了搓自己那已经疲惫和僵硬的脸,长呼出口气,他咬紧牙,双手撑着膝盖靠墙站起来,“爸”
几步跨到方辉面前,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方辉,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方知阳哑了声音问:“怎么样”
“突然间昏迷,医生也没说什么原因”
脑袋一瞬间空白,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他看着那扇被关起来的抢救室门,冰冷的金属门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穿着那件厚实的深棕色羽绒服,在这开满暖风空调的医院里,方知阳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上是冰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抢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站得时间太久,方知阳的双腿已经麻木,稍微挪动就酸痛不止。他一点反应都没,还是方辉喊他,他才反应过来。
医生摘下脸上的口罩,“现在是稳定了,但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打算”
方知阳眼眶一热,双腿猛地瘫软,他勉强撑住旁边的墙壁,这才没有跪到地上。
方辉去扶住他的手臂,紧张问:“爸,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闭了闭眼睛,睁开迷茫的视线里,方知阳自言自语,“没事,我没事”
走廊尽头,杨晔看着刚发生的一切。有种莫名,但她说不上来的感受在胸腔处徘徊。像一团乱麻,丝丝缕缕的缠绕,密密麻麻又解不开。
“你找谁?”护士从楼下上来,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杨晔,不像来看病迷路的患者,也不像要找人的家属。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杨晔说。
“慌乱地走下几级台阶,她下楼的脚步越来越慢。
“昭昭,额娘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你父亲了”
熟悉的声音被反复拉扯,一点一点地从远方过来,带着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和几近于看透的无奈。
她想着那道遥远的声音,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迈出的步子,她的脚底突然一软,差点就要摔跤。
慌乱当中,杨晔本能地伸手去抓住旁边的扶栏。
“额娘”
她看着从屋里被抬出来的,那具用白布盖住的身体。
警察局的人告诉她,额娘是昨晚上在房间里上吊没得。
“这不可能,我额娘怎么会自缢”杨晔不信,她猩红的眼睛质问站在她对面的那两个警员。
“薛夫人,您冷静一点,我们看过您府上的情况,也问过伺候的下人。昨天晚上确实只有您母亲一个人在房间,没有其他人”警员安抚着她,“而且,我们还在您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写给您的信”
“大概是因为您父亲的离开,她撑不住吧”
“你胡说,我阿玛三年前就走了,她三年前都能挺过来,为什么三年后就不行”杨晔发红的眼睛,强忍住眼泪,用力抓过他拿出来的那封信。
杨晔忘了她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家里,她捏着那封信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落山,黑暗盖住了外面的天空,第二天黎明的曙光又再亮起来。
她呆滞的缓了好久,才把手里的信打开。
‘幺儿,在你知晓这封信的时候,额娘大概是与你父亲相见。别恐额娘以这般突然的离开,额娘能见你父亲,心中自甚欢喜。自我十三余岁嫁入王府,四十恍恍,岁过半载,我全部的日子都是同王爷一道过去,王爷去后,我便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办,一气浑且噩,运转无停机’
‘昭昭,上阳是个值得的人,你阿玛原本也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可看来看去,他是唯一个能在乱世里护住你的人,昭昭,愿你好好活着,无论多久,阿玛和额娘会永远保佑你的’
“二公子那天给福晋请来个洋医生,医生说福晋是得了抑郁症”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昏黄的光线在这浓重的暮色和寒意中显得格外微弱。
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几个孩子,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这会也响了。
杨晔接起来。
“买瓶子的钱我已经打过去了”
“谢了”她扯下挡住脸的围巾,“他知道这瓶子是我买的吗?”
“我跟他说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最近刚好在这这类年份的青花瓷瓶”
“他信了”
“那会不信,现在钱都收进口袋里,总该信了吧”刘国兴刚走出教学楼,门口吹来的寒风打了他一个踉跄,他抖了抖身体,“对了,瓶子等我下周没课了再给你送去啊”
“我收不起这种,放在我这里也不踏实”
“还是放在大学?”
“捐给你们大学的博物馆了”
她按灭手机,缩了缩被冷风灌进的脖子,将刚才拉下来的围巾又拽上,拢紧外面那件白色的羽绒棉服,抬头看着已经暗沉的天,杨晔默默叹道,“这天,真的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