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穷酸!看上去倒有几分人样,却原来是个泼皮!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你这狗才敢撒野的地方?滚开!让老子再看到你,打断你的腿!”
隆源当铺的伙计五大三粗,方秀才在他面前就跟弱不禁风的小鸡崽儿似的,人家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
方秀才又惊又怒,面色煞白,“你你你……我我我……画画画……”
围观的人哄然大笑,几个街溜子还怪里怪气地学着他的腔调,“你你你……我我我……画画画……哈哈哈!”
方秀才气得浑身直颤,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所措。
也不知他怎样捱回家,在床上枯坐到半夜,回想起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不由悲从心中起,放声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暴躁的怒喝:“三更半夜嚎丧呢?要死往远里去,莫坏老子困觉!”随即又是啪啪两声,隐约有女人低声相劝。
方秀才想起自己平素里对邻居一家也算和气,昨日差使邻家小儿买吃食,还赏了三文跑腿钱。哪承想这家人居然如此无情无义,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方秀才越想越伤心,越哭越绝望,不知不觉走出家门,游魂似地走到荒僻处,挂上麻绳就要上吊——天晓得他都哭成那样了,居然还记得出门前到柴堆里寻到一截麻绳?!
所幸,遇到了夜行的云端,上吊计划就此夭折。
方秀才寻死不成,变成了一只立不起来的粘豆包——可把云端烦死了!捧也不是,拎也不是,放着不管,他就要上吊,你说咋整?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好不容易撬开方秀才的嘴,终于晓得了缘故。
云端讶道:“你如何晓得那赎回的是假画?”
方秀才哭哭啼啼:“我爹说他当日从祖母处得到画后,没当一回事,拿回家便随手一丢。待后来再看时,却发现画上生了霉点。有一只霉点太重,消除不尽,我爹就用一张同色绢盖在上面。”
前日,方秀才赎回画,只顾着高兴了。直至睡到半夜,猛茬茬忆起这一截来,急忙展开画卷,却发现画卷上干干净净,既没有遮掩用的绢片,更无所谓的霉点。
毫无疑问,祖传画被调包了!
方秀才顿觉五雷轰顶。
云端再三追问,方秀才再三肯定,情急处,他又哭唧唧地嚷嚷着要上吊:“我不孝啊!我愧对先人啊!不死,不足以谢罪啊!”
夭寿啦!
云端顿觉一个头有三个大!
好罢!送佛送到西——啊不,帮人帮到底,云端打算帮这个哭包把祖传画找回来。
显而易见,隆源当铺是有意而为之。
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从当铺的库房里把这东西翻出来,悄无声息地还给方秀才。要知道,如隆源当铺这等,背后的东家非富即贵。若当面敲锣打鼓地将赃物起出,倒是可以令隆源当铺大大地丢脸,不但要按行规罚一赔十,还会折损口碑。但方秀才呢?他无权无势,得罪了隆源当铺,就算拿回祖传画,也无法再在此地立足。说不定,对方使个伎俩,不费什么力气又将那画夺了过去。方秀才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悲乎哀哉!
当然,从方秀才将画送入当铺,至今已隔小半年。倘若从一开始当铺就有意昧下,只怕画早就不在这库房里了。
而今,也就只能姑且试一试罢!
云端在库房里翻得火冒三丈,不由嘀咕道:“若再寻不到,老娘放火烧了这里!”
话音方落,她眼前一花,脚旁的大木箱似乎抖了抖。
云端察觉到什么,视线死死盯着木箱,又转过身望了望身后的大货架。环顾一圈后,她冷笑一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库房幽幽道:“嚯,藏得挺深啊!”
片刻沉默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脚边传出:“仙长莫恼,我等也是心怀畏惧,不得不如此!”
云端眸光一瞟,便见一旁这只陈旧的大木箱上,斑驳的漆面微微一荡,化出一张皱巴巴的脸来。碎裂的漆纹和剥落的斑块,仿佛道道皱纹和深浅不一的老人斑,显得这张面孔格外龙钟。
这间库房里,竟然有三个妖!
一只木箱!两个货架!
兴许是成天价与古物打交道,沾染上各样来历不明的气息,这三样东西居然日久成精了!它们虽还不会化形,但开口说话绝无问题,甚至还能对库房里的当品品评一二——任其是墓里挖出的青铜灯,还是权贵人家流出的名家字画,都能评头论足一番。那架势,那口气,乖乖,毫不逊于当铺里的高级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