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拳之间,忽然双眼模糊。
裴则毓没忍住眨了眨眼,一颗泪砸在了手背上。
顺着皮肤滑下去,和指骨染上的鲜血融在一起。
见着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快慰。
原来让仇人见血,是这般美妙之事。
可惜他很快便被一众太监宫女拉开,只能被按在地上,粗喘着与裴则逸对视。
甚至还有余裕,勾出一个挑衅的笑。
裴则逸受此大辱,半是恐惧半是愤怒,哭喊着被带了回去。
然而当晚,阮贵妃便到了他们的寝殿。
裴则毓已经忘记当晚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啪”的一声脆响后,柔弱安静的母亲被人扯着头发拖了出来,被迫跪在地上。
阮贵妃身边的宫人抡圆了胳膊,蒲扇一般的手掌挥到了母亲苍白的脸上。
一下又一下,声音是不同于他挥向裴则逸的清脆。
他打断了裴则逸的一颗牙,阮贵妃就让宫人打掉了母亲的两颗。
他数次嘶吼着想要挡在母亲身前,却被太监们死死按着,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阮贵妃临走前,看了一眼他的脸,讥笑着丢下“贱种”二字,便扬长而去。
他终于失了桎梏,跌跌撞撞地爬到已经昏过去的母亲身边,伏在她身上痛哭。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为着一块玉佩,害母亲到如此田地。
可他也会恨。
明明是裴则逸先抢了他的玉佩,又将自己的扔到池塘中,逼他去捡回来交换;
明明是那个男人允许母亲生下他,可阮贵妃却永远只敢折磨他们母子。
他更恨自己。
不仅保护不了最爱他的人,甚至还要连累她为自己受苦。
那夜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打在树梢上,荷花间,如一支哀婉的夜曲,偏又蕴藏了无限生机。
年仅六岁的裴则毓坐在母亲床前,听了一夜的雨。
—
裴则逸说完,饶有兴致地去看裴则毓的脸色。
谁承想眼前之人还是如儿时一般,面无表情,顿觉无趣,厌烦地“呸”了一声便要离去。
还未走出两步,忽听“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剧痛袭来。
他被人扼住脖子,一把撞到了宫墙上。
晕眩的剧痛还未散去,裴则逸已经先一步感受到颈间逐渐收缩的力道。
他奋力想要掰开脖颈上的束缚,却惊悸地发现颈间的手如铁钳一般,自己两只手的力气甚至比不上他的一只。
这人身形看着颀长清瘦,不想力气却这么大!
鼻腔间能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裴则逸脸色涨红,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对方行径的不可置信。
裴则毓今日是当真要在这里杀了他吗?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忽然颈间一松,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来不及感受痛楚,裴则逸只是拼命地咳嗽着,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一双玄底绣云纹的靴覆停在眼前,裴则逸艰难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个大概。
眼前的男子气质从容,矜贵如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眼神与看死狗无异。
“一时失手,若误伤到了皇兄,并非毓有意为之。”
嗓音淡淡,如缥缈浮云,仿佛是踩到路旁杂草般不放在心上。
裴则逸咳喘着开口,眼神是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滔天怒意。
“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传到父皇耳中吗?”
早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前,裴则毓就已经转身走了。
他已走出不少距离,闻言也并未驻足,嗓音不高不低,足够裴则逸听到:
“那便烦请皇兄,于父皇面前参毓一笔吧。”
裴则逸一直对儿时欺侮裴则毓的场景记忆犹新,自然记得不少次自己在他那里没讨到好处,便狼狈地回到容华宫去搬救星。
裴则毓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他还是如小孩一样,遇事只会告状。
这不亚于把他的脸面放到地上踩。
裴则逸死死盯着裴则毓远去的方向,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一时得势,算不了什么,这个杂种且给他等着吧。
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