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料事如神,对思思的踪迹和心路历程了然于胸。
名为失望和愤怒的情绪过溢,顺着急促颤抖的呼吸从胸腔内喷出,热气顺着口罩缝隙熏红了眼睛,烫得眼球轻微颤动。
层层叠叠的绿色丝带瞬间失去色彩,黑白灰的世界宛如一场死亡默片。
深灰色丝带呈波纹状晃动,宛如一双双干枯手指,隔着时间长河,战栗指责着少不更事的懵懂孩童。
责骂声充斥,小鱼儿被吵得头疼,耳边响起一阵刺耳嗡鸣。
别吵了,骂错人了,连友军都不认识了吗。
小鱼儿浑身僵硬,麻木地想。
可我又算哪门子友军,小鱼儿感到很混乱,助纣为虐的友军吗。
死死握住拳头,指甲深陷掌心,血珠汇聚成流,顺着虎口滴落,痛而不自知。
竭力保持清醒,小鱼儿有更想看到的东西。
可那深灰色干枯手指似乎不停地朝小鱼儿眼睛上盖面纱,黑白灰三色的区分度越来越小。
白色被瓦解、吞并,黑色在膨胀、扩张,黑白交融,平和地统一为灰色,又迅速增深为单调乏味的黑。
小鱼儿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和破风箱般的急促呼吸。
视线消失的前一秒,风声灌入耳道,鼻腔涌入茶香,色彩重回大地。
那双手怜悯地松开小鱼儿。
得到宽恕的游鱼重回水中,踉跄地撞向茶树,呆愣的看着恍如隔世的世界。
视线里的晃动帽尖自我繁殖,从一变三,小鱼儿茫然着疑惑。
乔思朝趁着祁令和刘晓莉朝旁边移动,抓紧时间抬头,笑着朝小鱼儿挥挥手。
手里拿着幼嫩新鲜的茶叶。
游鱼鳃部翕动,过滤水中氧气,身体回温,摆动尾部,缓慢离开。
好吧,小鱼儿暗中决定,那就短暂地原谅思思一天。
思思偏头咳嗽,缓过来都揉掉眼角的生理泪水,争分夺秒地在创作画作。
铅笔沙沙摩擦纸张,短暂改变位置的停顿中,思思从中分辨出轻微的脚步声。
是熟悉的迈步习惯,但不是姆姆娅也不是爸爸。
小鱼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空白A4纸,放在桌上。
然后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安静地坐在思思旁边。
思思被吸引注意,瞥了小鱼儿两眼,没被阻止,这才拿过和她折法相似的纸张,打开后满脸惊喜。
是纯白的,她没见过的样式,比支教姐姐们买的作业本还要大上许多。
思思小心翼翼地把纸按折痕叠好,放到口袋里,拍拍。
收下了礼物,便放下了警戒,把正在画的那张往小鱼儿的方向挪挪。
这是两人之间鲜少的不带刺的温馨时刻。
小姑娘一开始画画就全神贯注挪不动窝,小小年纪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又听见思思的咳嗽声,小鱼儿大发慈悲地起身去厨房,从地锅里给她舀了点用来蒸馍的水。
碗放到思思手边,小鱼儿抽走她手里的只冒出一小节头的铅笔,用铅笔屁股敲敲桌子。
思思被打断,本就不爱喝水,撅起嘴就要闹脾气。
对上小鱼儿几乎看不见眼白的冰冷视线,思思瞬间哑火,不情不愿地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完。
手臂随便一抿嘴,从小鱼儿手里扣笔。
整个下午,思思的嗓子都很痒,想咳嗽,明明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于是她暗暗把原因归咎到盯着她的小鱼儿身上。
但思思又怕被逼着喝水,于是强忍着不适,却还是屈服于小鱼儿的淫威,无可避免地被灌了三大碗。
光线逐渐变暗,太阳即将落山,天边染上一抹淡粉。
小鱼儿不想看见夕阳,站起身子把板凳放回原位,终于开口说了这个下午的第一句话。
“思思,再见。”
思思百忙之中悄悄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美滋滋抬头,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奇怪的大人了。
于是思思终于笑出来,对小鱼儿说:“拜拜。”
她顺从自己的心意,没有说再见。
情绪转换太快,激动没压住,思思剧烈咳嗽起来,一时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小手紧按胸前,小脸憋得通红,涕泗横流,气流流入量远远跟不上排出量。
思思的力气很快被咳尽,颤抖地跪在地上。
小鱼儿冷冷看着思思痛苦的模样,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天幕迅速变得血红,把小鱼儿原本有些哀怜的眼神烫成怨恨。
思思很难受,求救般看着冷漠大人的剪影。
小鱼儿无动于衷,后退两步,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转身走入一片火红。
“思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