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眼泪。
威胁,求饶。
自诩正义,无妄之灾。
刘晓莉头破血流着哀嚎,乔思朝双眼紧闭着哭叫。
她想说好痛,我们没有欠你们任何东西。
她想说好怕,姆姆娅快站起来,抱抱我。
她没法说,她说不出。
邹金涛恍惚地看着这场混乱的闹剧。
因他而起,因谎言而起的“自卫行动”。
他欠了太多赌债,还不上,被债主催促、威胁。
都怪那些人沆瀣一气,骗他刺激他,挖坑等着他跳。
他只是想回本,他没有错。
拆东墙补西墙,偷妻子的钱,次数太多,金额太大。
被发现,挨了打,撒了谎。
他灵光一现想起乔默山,他们一家离开村子很久了,太符合借他钱跑路的设定。
他只是情理之中随便找个保命的理由,谁让乔默山正好赶上,算他倒霉,邹金涛想,他没有错。
葛娇牛或许信了邹金涛情理之下的借口,又或许没信,她骂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一路货色,她一分钱也不可能再往外出。
限邹金涛几天时间,钱还不上,就把他剁了抵债。
乔默山竟然回来了,邹金涛悄悄跟上。
云层又黑又重,是完美的保护色。
邹金涛躲在万物生与死的深山密林,看见乔默山把几两碎银揣进怀里。
暴雨倾盆而下,泥泞困住脚步。
他的谎言不能被戳破。
碎银跑到了邹金涛口袋里。
男人和自行车坠下高崖。
山林生养万物,慷慨地包容每一条生命的逝去。
邹金涛腿又软又抖,跌在泥泞里。
他摸摸怀里能卖掉填补一些窟窿的首饰,凉得惊心。
抹一把脸,掌心混着不同的液体,邹金涛不知道,稀释血液的是雨,还是眼泪。
谁让乔默山回来得不是时候,他的命又不金贵,邹金涛想,他肩负的可是近百户人家的生计,他没有错。
他没有错。
他没有错……吗?
邹金涛开始动摇。
恍惚地看着喧闹的人群,大地是口巨大的地锅,晚霞是火,愤怒的直立生物以身体为锅铲,翻滚告饶的土豆块。
邹金涛大脑空白,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是个旁观者,从被簇拥着来,到被安置在远离人群的木桩子上坐下,再到面无表情地观看电视机里才会出现的,和讨打恶棍如出一辙的默剧。
他骗了很多人,用拙劣的演技和拿捏经济命脉的借口,将自己从施暴者的行列中摘出。
邹金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颤巍巍站起,走进这幕剧情。
嘴蠕动两下,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群众演员一齐停下,注视他,嘴巴同样动了动,很不甘心的样子。
最终他们停手,退场,缓缓走到他身后,然后离开。
绵软的土豆块瘫在地上抽搐,不再徒劳地呜咽,死死瞪着眼,瞳仁映着天边烫金色的晚霞。
土豆块身上掉下来的小土豆完全呆了,不再扯着嗓子尖叫。
斑驳的血迹流淌在姆姆娅被光染得金黄的皮肤上,像劣质的番茄蛋花汤,思思忽然好想呕吐。
邹金涛穿过了第四堵墙,不再是旁观者,他是局中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他是个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是受人朝拜的救世主。
看啊,他一声令下,众人停止讨伐。
看啊,他一声令下,土豆得到拯救。
邹金涛忘记了自己被情妇坑骗人财两空,忘记了被赌场老板拿刀指着胯部吓到失禁,忘记了被野蛮老婆警告追打……
邹金涛忘记了失败人生里的一切不堪。
在绿浪席卷的山村,他是首富。
在家丑无法外扬的庇护下,他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国王。
他不再动摇,他坚定不移。
他没有错……
对!他没有错。
思思痴痴地看着邹金涛在笑,那笑声让她恐惧。
眼前的光斑放大,飞舞,视线由竖直倾斜,眨眼间变成水平。
乌鸦呕哑嘲哳嘶哑地叫着,晚霞美得不可方物。
思思合上眼皮,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夕阳。
像焚尸炉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