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球被晚霞迷了眼,无端感到一股失落。
百无聊赖地接受暖阳的馈赠,塑料球分出注意力,关注人间的闹剧。
男人很愤怒,因为小贱人害他被骂,他正在教育她。
有小孩儿在低低地哭,说我错了我错了,哥哥爸爸我错了……
塑料球混乱了,毕竟它没有脑子,只是颗塑料。
哪里来的哥哥?那不是个小女孩吗?
小孩儿又没有被教育,他在哭什么?
嘴上说错了有什么用?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塑料球搞不懂人类怪诞的行为准则,只觉得身体酸涩胀痛。
小孩儿扑向座机,按下快捷号码。
电话接通,小孩儿撕心裂肺地吼:“姆姆娅——你救救她——”
不知忽热触动了哪根弦,一直闷声不吭的小女孩,忽然打开了语言关窍。
她泄出一声痛哼。
感同身受地,塑料球这一瞬间整个身体痛得厉害,无形的裂纹攀满全身,好像下一秒就要粉碎。
它的血色泪珠已经干涸,驻留在视野下端。
它看不清匍匐的人,只能看到男人高高抬起的手,和手中的铁锹。
铁锹落下,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裂。
是骨头吗?还是塑料球?
久旱逢霖,野草疯长。
久哑初声,振聋发聩。
“姆姆娅——”
“当啷——”
短短几秒内,男人脸色涨红,隐隐有发紫的趋势。
愤怒烟消云散,羞愤取而代之。
好像一句话,一个词,打碎了他给自己铸造的美好梦境。
难堪往事被猝不及防地揭开,隐瞒已久的秘密铺陈开来。
那些欺骗的虚假的,自私的贪婪的,损人利己的,狗仗人势的,为非作歹的,在烈日霞光下无处遁形。
“叫什么叫——”男人颤着手,指着地上的人,嘴唇直打哆嗦,“你姆姆娅,她、她在地底下呢,她主动去的!你听到没有!她主动去的!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找啊!去找啊!”
男人把捂住哭嚎的儿子的嘴,逃也似的,重重反锁房门。
不知何故,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不卖!”
满地碎片,塑料球哀伤,默默拼凑着身体。
缝合的过程很漫长,它被投掷在一个白色空间内,不规则形状的房屋大而空旷,修复伴随着富有节奏的击打进行,周围似乎有涓涓细流。
有人在说话。
院子里的活人只有那个小姑娘,像它一样破碎的小姑娘。
于是塑料球判断,这是她在呻吟——
好痛,姆姆娅,快来救救我。
好痛,乔思朝,快把你的身体拿回去。
好痛,谁来救救我……
轰然间,墙壁在白色的房间中间拔地而起,塑料球首当其冲,身体好像被一分为二。
塑料球感到眩晕,尚未感受到疼痛,白墙又凭空消失。
转瞬之间,分身又和本体合并。
天花板凭空裂开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被妥善安置了进来,换塑料球出去。
温暖充盈全身,干涸的褐色泪痕被手指轻柔地来回摩挲。
塑料球逐渐恢复光泽,如同逐渐清明的眼球。
光重洒在温润的表面,像裹在苹果表面的黄金,影堆形成半弯的月牙。
于是眼睛重新焕发光彩。
祁令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眼睛弯出一个笑,甩脱枷锁一样,摘下禁锢已久的帽子和口罩。
祁令终于看清葛……小鱼儿的真实样貌。
故事里永远位于下方视角,永远紧咬牙关,永远倔强的孩童,如果平安顺遂,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热热切切地跑来,而不是对谁都充满戒备的样子。
在祁令一旁,和后者隔了点距离坐下,“哈喽,小祁。”
“……你好,”祁令略有些停顿,声音滞涩:“乔思朝。”
乔思朝笑得更盛,只是脸有些僵硬,“我就是这么来的哦,就在刚刚你看到的场景下。
“不过你不要想太多,小鱼儿确实是主人格啦。
“人大脑的保护机制让她忘掉一些东西,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夺舍,天呐,好的玄幻词汇。估计估计我们不太灵光的脑子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吧。”
乔思朝亲亲热热话很多,她拍了拍脸,僵硬仍没有缓和,很是苦恼:“死了没一会儿脸上肌肉就不好使了,瞳孔也有些散,你不要被吓到了——”
刻意空出的距离归零,絮絮叨叨的人落入温暖的怀抱,一如塑料球被捞起时感到的温度。
脊背久违地得到轻柔抚摸。
“小朋友,长大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