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他们的声音不那么高亢,望着繁星点点的深海,仍在萧瑟的风中说着,“我觉得明天或许会有好兆头”那种自欺欺人,又充满希望的话。
第五夜,他们无声喝着闷酒,似乎早就忘了几天前对未来的安排。
今夜,星星同时在天空和海洋熄灭。
酒瓶早就空了,被抛进缄默的夜色,灌满慈悲的海水,下沉,下沉,像这段航程的永恒路标。
游过漫长的时间海洋,它们或许会重新登上前往出生地的海滩,彼时会有懵懂孩童举起它们,透过蓝绿色海玻璃,他们会看到一段不被铭记的故事。
“后天,最晚后天,我们必须要返程了。”
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
有人狠狠跺了下脚,啐了口,骂道:“妈的,这该死的鲸鱼。”
浪狠狠拍在船舷上。
海洋并不赞同。
可惜无人在意。
第九天,光明号不情不愿地掉头,船上气氛沉重,渺小人类仿佛于海天之间默哀。
顾客起诉公司违约似乎已成既定事实,不出意外的话,这笔巨额赔偿金,将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分摊,最终由他们这些倒霉的员工承担。
天气不好,灰色天幕下,大海压抑成肃穆的深灰。
白色捕捞船像移动的教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飘荡十三天。
船员虔诚祷告,祈求返航路上得到神的庇佑,他们不想一无所获。
娜塔利娅独自坐在船的一角,泪眼模糊,双膝跪地,不停在胸前画十字,伟大无私的主啊,可不可以救救她的孩子。
娜塔利娅裹紧工装外套,含着泪的双眼呆愣的注视着辽阔海平面的一小块区域,仿佛那是一所天然的安全屋,存放她的恐惧、不安、焦灼、恐慌。
过了很久,也似乎没过多久,娜塔利娅的安全屋来了位不速之客。
恐惧、不安、焦灼、恐慌,被一只镰刀粉碎。
那是海洋生物的背鳍。
手在剧烈地发抖,娜塔利娅几乎快要忘记呼吸从工装外套的内袋里拿出折叠整齐的手绘图。
这些天来,这张人手一份的代表顾客采购单的手绘图纸,被每个人反复折叠过很多次,满怀期待地铺开,又充满失望地放回。
娜塔利娅拼命地眨眼,竭尽全力让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图纸摊开,在猎猎海风中拿起,眼球迅速左右移动,对比。
娜塔利娅几乎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和采购单别无二致的,鲸鱼的背鳍。
娜塔利娅拼命吼,几乎破音:“快来人!看那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他们再也听不见浪,听不见风,听不见沉默中的苦愁。
浓淡不一的灰色背景下,那条黑背白腹,却仿佛金光灿灿的鲸鱼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落下。
只听见金币从半空掉落,相互碰撞,清脆勾人。
“转向,弗林特,转向!”
“是杀人鲸,大货!快——”
“注意位置,准备,撒网!”
“很好!拖拽!收网!”
“成功!是个四米的家伙!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哈哈哈哈,老天!我们发财了!”
“……”
喜悦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平息,娜塔利娅激动得睡不着,拎着手电筒来到水池边。
钢格栅板是精心编织的牢笼,杀人鲸动弹不得,是使人愉悦的宝物。
“亲爱的,”娜塔利娅充满怜爱与感激地说:“你是这半个月来,我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你是走丢了吗?”作为首位发现者,娜塔利娅为它命名,“小彩。”
娜塔利娅看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鲸,宛若看着铺着天鹅绒布展台之上,聚光灯照耀的光芒之下,妥善安置在防弹玻璃中的无量之宝,真心夸赞道:“你无与伦比,不可替代。”
直到很久以后,在人群中央生活数年后的某个深夜,小彩才忽然理解那个消瘦女人夸赞她的语句。
漆黑无比的海洋生物展馆,心形水池铺着海蓝色瓷砖。
小彩鸣叫一声,声音在空间中回荡,减小,消失。
小彩忽然很怀念,透过波光粼粼的海水,透过钢格栅板,仰望圆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