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睁便到天色微亮,比平常晚了一刻钟醒来,行色匆匆的贾政得了王夫人一句“今日若无事就早点回来商议”便去上值,路上还费力想了一遭:昨夜不是趁醉意睡了过去,何来有事商议呢?
这一头贾政半天摸不着头脑,而王夫人却精神抖擞地开启新的一天,晨起行事自不赘说,安排停当已到午时。
王夫人伸了个懒腰,想偷个闲儿眯会眼,谁知彩鸳兴致冲冲地进来,这话一开头,又免了顿眠。
只见彩鸳朝着王夫人耳语一顿,又说:“太太,采儿说漏了嘴,闹我不许说出去,您可别说是我传的。”
王夫人缓了缓心神,瞥了一眼,笑道:“你以为她是无意的?”
“难道她故意说我听?这不该呀,太太没见她说漏嘴时脸儿都涨紫,要不是我及时拦住,早就自扇几巴掌。”彩鸳那双眸子满是不可置信,打圆场似地补充道:“她还闹我别走了风声,若我不说与太太听,这…”
话至此,彩鸳才反应过来,声线一高:“太太,她料定我会说与您听?”
彩燕从里间出来呵斥了一声:“小声点!可别吓到了三爷。”
看彩鸳小声絮絮叨叨,王夫人不禁摇头一笑:她让彩鸳去寻采儿探口风,便是想看看采儿反应如何。这采儿果然是与林家老奴斗智斗勇过的,昨日吴言家的独自来寻她,没多久她大丫鬟彩鸳连着两日套近乎,一下子就猜出以后就要在贾府,借着彩鸳的口行一箭双雕。
所谓一箭双雕,看似将贾敏私密之事——身孕不足三月来当投名状,其一表露易主后表衷心,其二则希望身为娘家的贾府能够略帮一二。
话说贾敏早已把握林家管权,如何需要贾府出手帮助呢?
这看似荒唐,实则无奈。
正如吴言家的与贾母所说“贾敏生完林黛玉后,入秋便怕寒,不敢进京探亲”不假,但这只是说得出口的,说不出口则由采儿私下透露:比起怕寒更为恐怖的是,身子亏空得厉害,这好不容易再怀上,却要卧床保胎。
姑苏虽说是富饶之地,精通妇科的大夫却不多,况且贾敏无近亲可诉,又不敢说与林如海知,只得挨着一天是一天,一面盼着顺利产下小生命,一面又不住疑心保不住,如何能安心呢。
俗话说‘女人生娃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哪里只指生产之时,这十月怀胎可不天天提心吊胆,甚如心之炼狱。就算是高贵如贾府、林家的女子,亦不免俗。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她也是一片忠心,难得可贵。只是京城虽比姑苏甚好,却也寻不出几个精通妇科的大夫,就算真探听到了,未必愿意长途跋涉去姑苏。况且。”
“如何?”彩鸳听得认真,不禁追问道。
“我倒有心寻大夫,却也不知甚么借口随姑爷去。”王夫人想贾敏不敢与林如海实话,她作为嫂子更不好开口,再有一层,她们娘家贸然插手岂不让林如海失了脸面。
彩鸳连忙提议道:“不如让老太太开口?采儿也说,老太太最是心疼姑奶奶的。哎,这采儿分明有心要太太插手去。”说完便气呼呼地跺了一脚,又垮下脸来:“亏我自称聪明,不想被她耍得团团转。倒是太太活脱似算命的,这一猜便是一准,难道太太其实心中有数了?”
王夫人笑道:“我倒觉你自称古道热肠最为合适。”
说得彩鸳一阵脸热,连忙解释道:“太太,我也是听得心疼,这才说与您听的,您倒是笑话起我来。姑奶奶若只是养胎难,我倒也不说,只是连生下来的姑娘也道不好,这才不忍心不说。这件事儿也奇怪,说她家姑娘胎出自带不足之症,求医问道都不好,上月来了个癞头和尚要化了去出家,这才养了一岁半年的心肝肉,姑爷、姑奶奶如何肯从?只听他疯疯癫癫说了一堆‘痴心父母舍不得,一生病症好不了。若要她好,警惕两件不许之事——其一便是不得闻哭声,其二便是不见父母之外的亲友。’,姑奶奶心一惊,正欲问仔细,只见一阵眼沙迷了眼,再看,早已不见癞头和尚的踪影。”
一听这癞头和尚,王夫人恍惚记起梦里庄严面相的和尚,曾要下来度脱一番善男信女的,首当其冲便是姑苏。
“现在如何?”王夫人不免追问,彩鸳继而说道:“采儿说姑爷不信,让姑奶奶别理。只是姑奶奶放不下心,便在十里外的闲云庵寄了名,又买了个替身入空门。隔了间小院落养着,只点名了奶娘和两三个大丫鬟伺候,其余人等不许靠近,待到及笄之后也难说。”
王夫人没想到贾敏处境这般寸步难行,便不得叹息一番,待去贾母处提议寻医之事。
彩鸳虽然也意识到自己被采儿当枪使,但能做助人为善,心里郁闷也随之而散,没多会儿又是个生龙活虎的。
安抚完贾环的彩燕缓步出来,冷笑道:“你倒似只猴子捞月——瞎忙活一场。太太如何没想到,不过唬你玩罢了。你呀你,太太不屑说你。女孩儿家的,以后不准与人说这等事。”
知道犯了忌讳的彩鸳连忙告饶,不敢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