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为何跪，我为何跪。”贾政神色自若地说道。

王夫人一听，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就算她刻意瞒着贾母而送别了贾珠，犯了这般大忌，贾政也未撇了她去，眼睛顿时湿润了些，小声道：“我没做好，连累老爷。”

“说什么傻话，我明知无计可施，还让你冲锋向前，当了回缩头乌龟。”贾政自嘲道，又关心王夫人的双腿：“夫人跪了许久，既然我来跪，你便在一旁歇息。该吃吃，该喝喝。”

王夫人哪里会从，连忙摇头道：“我做错的，自然是得我来跪。老爷先回去罢，你在这跪，老太太可就难受了。”说完还推搡了下贾政的手臂，示意他起身。

贾政却顺势捉住了王夫人的手，掩在宽大的手袖下，毅然决然地道：“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贾政岂是哪等抛下妻子受罪之人？况且我明知贤妻受苦，如何心安理得去歇息。在老太太跟前我也说了，她不饶了我，我便跪地不起。”

一觉手掌被紧紧握着，王夫人惊他如此大胆，连忙羞得要拽回去，一听贾政的话更是羞怯起来，连忙说：“老爷，这里是宗祠，可不得冒犯列祖列宗。”

“怕甚么，就算祖宗们显灵，我照样牵，照样说。”　贾政笑着说道，看王夫人挣扎的力度渐小，继而感慨道：“夫人怕是从未跪过祠堂吧？嫁与我后，倒把以前未跪的都补上了。”

“老爷这话说得，难不成老爷以前常常跪祠堂了？”王夫人见他油嘴滑舌的，忍不住顶嘴道。

“夫人还真没猜错。”大抵是触景生情，贾政摇了摇头，自嘲道：“小时挨了打、跪祠堂，都是常有的事。当日你老太爷管得严，天天打也有，三五天来跪祠堂也有，要说宁府的老太爷更是火上浇油的性子，就连敬兄也绕不过去。珠儿我也没多打骂过，宝玉更是在老太太如珠似宝的疼着，何时受过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王夫人没想到贾政也常受到老太爷的打骂，一转念，又觉得正常，从古至今便都这么唬小孩——棒棍之下出孝子；又一起了心思，既然管得严是家训，如何又由着她安排贾珠远行呢？

“老爷，都怪我，累得你再受罪。”王夫人泪眼婆娑，只听贾政叹了口气：“夫人，我没怪罪你。小孩子都懂’养不教父之过‘，若我不想珠儿认文先生作老师，当初我便不会应你去问。就算我问了，大可说是文先生拒绝了。之前我还迷迷瞪瞪的，如今你这一做，我倒清楚许多，倘若我管的到三不着两的，还不如不管的好。既然要想珠儿好，即便十分力也要使上十二分的力。”

这番话让王夫人心里一颤，正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望着相濡以沫十多年的贾政，此时此刻让王夫人觉得两人是一体的——真心为着孩子好。

“老爷，我心似你心。我虽不能口说，但我是为了珠儿好、为了贾府好。”王夫人泪珠弹粉，眉峰压翠，又提及当日与贾珠所言：“我口中为他好，却也不愿捆住他手脚。我知文先生文采好，但通透世间之事更好，若是珠儿拜得为师，学得五六成自是他的造化；若珠儿不愿，我也不勉强。强扭的瓜不甜，我存心他当个圣贤之辈，也未必是他所求。在我们这等人家最在意教育之理，这书房、西席、笔墨纸砚自是短不得他，至于他考取功名，抑或着为官做宰，自是他的运。珠儿听了进去，也愿意费这半月时间追随文先生，这期间不单是文先生考验着珠儿，也是珠儿了解文先生的机会，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便是我为他赢得的机会。”

王夫人还有一层未提，便是怕贾珠重于科举而备受压力，这自然源于贾府惯来的打压，贾政拷问贾珠功课之事足以见得。

“珠儿有你如此着想的母亲，就算这师徒缘浅，其中学得的道理也够受益匪浅。”贾政一听王夫人不能说之事，便想到她提及元春入宫信誓旦旦，未说到原因就无故晕厥，可见贾珠此事亦是此意：“既然夫人信誓旦旦，我便信着。”

王夫人也回握了贾政之手，此时无声胜有声。

“今夜剖析肝胆，也是难得。”贾政感慨道，“也不枉费我俩为子跪祠堂。”

王夫人见他拿跪祠堂讲笑，破涕为笑，又想起贾母被他们两人一气，不知何时才消。

只见贾政抬起空闲的手，用手袖擦了擦王夫人的泪水，听到王夫人说’脏‘，笑道：“坠粉飘香，日日红成阵。我不见哪里脏了。”

突然一声轻咳，吓得王夫人连忙甩开了贾政的手，一瞧，却是该在荣国府照料着贾母的元春。

看出王夫人两人的疑惑，元春连忙开口：“父亲、母亲，老太太让我接您们回府。”怕他们两人不信，还唤上了碧云一同前来：“正是大姑娘妙计，找来宝二爷串了口供，哄得老太太松口。”

没想到为了贾珠惹贾母生气，最后却得元春和宝玉而哄贾母开心，大抵便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彩鸳一听贾母让了步，连忙向前搀扶起王夫人，由于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不仁，贾政见状忙着托住了王夫人。

好在元春醒目，早就准备好了竹椅小敞轿给王夫人坐上，命了几人抬着回去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