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磋磨了下指腹,那点泪水就像突地钻进了他的身体,凝成了冰锥,一下一下凿着一处早就结了疤的伤。
很多事情他早该清楚、早该习惯、也早该麻木的。可他没法再说一句丧气话,因为他又心软了。
“配,怎么不配。”他轻声说,“我答应你。”
他能拿一个醉鬼怎么办呢。
闻言,周普迷茫地眨巴两下眼,睫毛还有些湿润。
好在因为这个承诺,哭腔总算止住了。
“上来,我背你回去。”
男人的臂膀宽大有力,周普愣愣地观察了半晌,最后慢吞吞地爬了上去,两条有劲的胳膊隔着羽绒服勒人的脖颈。
陈在林:“想把我勒死。”
周普也不说话,听话地松松手。
见他这副模样,陈在林也没什么脾气了,托着他腿弯把人背起来。
然后这小子头就往他脖颈处一靠,开始小声地哼歌。
约的车定位在来时的十字路口,陈在林背着人抄小路出去。
小路地面上今早被清扫过,只余下些积雪,路上又没什么人走,因此周普慢悠悠的调在整条巷子里格外清楚。
但不多时,这旋律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陈在林,这就是那天我在夜色唱的歌。”
“嗯。”
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趴在肩膀上的人又开始小声叨叨:“我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明明表面看得人那么好。”
知道他说的是谢慈,陈在林垂着眼继续往前走。
“我想他那么有钱那么有名,能图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驻唱什么。可他……他就是看准了我没背景没后台。”
“我跟他走的时候,都想好我登台时要唱什么歌了。我想自己要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走上人生巅峰,我连衣锦还乡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陈在林差点儿被他夸张的设想逗笑,但紧接着又听见他失落的声音:
“我还以为自己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其实我是……是被命运选中的倒霉人。”
“后来我扇过他几巴掌,总觉得这巴掌也扇在了我自个儿脸上。”
“真疼。把他扇懵了,把我扇醒了。”
羽绒服之间有些滑,陈在林托着周普的双腿往上颠了颠,安静听他趴在自己耳边倾诉。
说实话,周普声音虽小,但是咬字清晰,还有逻辑,他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我感觉我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就伸一伸手指就能碰到。然后它就,啪地一下。”
周普腾出一只手在陈在林眼前做出天女散花的动作,“碎了。”
他偏头固执地问:“你知道吗陈在林?”
陈在林语气如常:“又不能当饭吃,扫扫倒进垃圾桶里就行了。”
“陈在林,你不懂我。”
“你也不懂。”
“我不懂什么?”
“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我……”周普突然拔高音量,“没有靠山,没有后台又怎么了?!早晚有一天!”
这一下实在出其不意,陈在林耳膜被突击了一下:“小点声。”
“我,周普。”周普恍若未闻,大言不惭、掷地有声地说,“早晚有一天,我就是那个靠山、那个后台!”
这一波狠话使整条小巷都响着回声。
信誓旦旦的发言让陈在林眉心一跳。
“然后我就能腆着脸跟别人说‘哥给你撑腰’,这话就撂在这儿了。”他说着命令起自己唯一的听众,“鼓掌,听懂掌声。”
“不鼓。”
陈在林双手还箍着他的腿,根本没法完成这个动作。
“你不给我鼓是吧,那就别怪我了。”周普咬着耳朵狠声威胁。
“嗯。”陈在林配合着。
“别怪我自己鼓了。”周普说着腾出双手给自己鼓了几个脆生生的巴掌,同时也失去平衡向后倒。
“……”陈在林眼疾手快地把他向前拉回自己肩膀,警告,“不想摔成傻子就抓紧我。”
闻言,周普重新搂紧他的肩膀,不再吭声,好像又陷入了沉睡似的。
陈在林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白晃晃的雪地。
刚才这小子说的话,明明可能是醉后的一句发泄,却让他心跳久违地加速。
前段时间他刚对周普说过,对付特权的办法是去找靠山和后台。
然后周普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自己要成为一座靠山。
陈在林意外,也不意外。他知道,周普一向是个野心家。
终于走到路的尽头,面前是一条平直宽阔的柏油马路。
一辆辆轿车飞速窜过,陈在林目光虚空地越过重重车顶。
“还给别人撑腰。”他站在路边抬了抬人,语气轻飘飘地像自言自语,“先活好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