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周普本来想找杜羽一起去餐厅，但杜羽一直都没在宿舍。

发消息也只说不用管他。

他记得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杜羽还留在导师身边，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还在苦练呢。

下午没有课程安排，午睡后，陈在林跟着周普去了钢琴教室。

这个点虽然室外还有积水但天空早就放了晴，教室里也空无一人，周普去拉纱窗，午后的阳光就变得静谧朦胧了。

他从钢琴教室的落地窗外瞥见一抹浮光掠影的绿意，再回神一瞧，又像是错觉。

而一边的陈在林则将钢琴凳擦拭干净，掀开顶盖，坐下，然后指尖拂过琴键。

钢琴是会的，只不过时隔经年，已经生涩。

这么回想，钢琴还是他走上音乐之路的启蒙乐器。上小学的某一天，陈丽鹃带着他去凑过季衣物大促销，他误打误撞在商场大厅里触摸到一架钢琴，从此一见钟情。于是又哭又喊求妈妈给他买一架，当然，最后没有得到同意。

后来自己偷偷攒钱拥有了一把廉价的支架钢琴。

买了也只能放在曹硕家，因为这被陈丽鹃视作学习之外的无关物品。他也羡慕曹硕能拥有一个可以不被监视的独立空间。

前几年，曹硕结了婚，他大哥又把父母接走，粒城的老房子便无人问津了。

而他为生活东奔西走，再也没时间接触乐器。曹硕某次回老家，清理出那个老物件，让他来取。他只叫曹硕扔掉。

陈在林终于轻轻地摁下几个琴键，从那时候触摸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自己弯弯绕绕走了许多歧路，有时认命地想，强求来的东西终究得还回去，没想到如今还能重拾。

他一卡一顿地摁着琴键。随着次数增多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就像十几岁的他做惯的那样。

周普站在原地，安静地看陈在林指尖跳动，从前这个男人总是没正形的模样，如今认真弹奏钢琴的模样，好似换了一个人。

陈在林的原创歌曲和他的大有不同，旋律和编曲透着伤感，更准确的来说，像是悲凉。

尾音似乎抛在真空中，周普也沉浸在余韵中好久，才回神。

他并肩坐在陈在林身边。

“你听听我新写的歌。队内考核我就打算唱这首。”周普将手稿本摊开，搁置在谱架上，“歌名是《一半一半》。”

手稿字迹流畅分明，是区别于一板一眼应试字体的潇洒楷书。

陈在林在他演奏之前提醒：“你确定要提前泄露你的原创歌曲？队内考核，我们有概率做对手。”

“我们还分什么？”周普完全没有竞争对手的意识，“我写的歌只有我自己能唱出精髓，你要真抄我的歌，也只能算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懂？”

他说拙劣的时候，嘴微微撅起来，看着挺适合亲一口的。

“嗯。”陈在林又问了遍，“什么的模仿者？”

周普加重读音：“拙劣，我发音挺标准的吧。”

“嗯。”回答时，陈在林抿着嘴，两侧的脸颊微微鼓起，周普知道他那是想笑的表情。

笑点真低，成天不知道笑什么。

笑点比他还低的周普如此想着，开始按下琴键。

他轻轻哼唱着：

“能不能把我分成两半

一半送给别人

一半留给自己

……”

他垂眸认真注视手下时，睫毛覆着一层光，与反光的琴键相映成趣，如同早上喷泉池里，被细雨击打得下沉又浮起的灿灿黄叶。

上午关于恋爱的话题让陈在林尝了点甜头，就愈发贪婪，此刻安静坐在周普身边，一颗心却被敲打的不得安宁。

周普这一曲奏完，转头眼巴巴等陈在林评价，对方却跑了题：“上午说的，我确实没有男朋友，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周普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许砚书？”

陈在林：“不是。”

周普还在琴键上的手重了些，摁出一个沉重的长音，实际上，这个话题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身边的人一直在变，只有他和陈在林一直在一起，这样的关系已经称得上相依为命。

所以乍一听陈在林以后要和另一个人关系更加形影不离，他就有一点不舍。

他在陈在林耐心的等待中松开琴键。

他应该消化掉的。这种情绪就像是知道了曹硕结婚后很少和陈在林见面，那种淡淡的忧伤。

既然已经握手言和，他也该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想问题。

朋友过上各自的生活，父母相继离世，陈在林一个人应该很孤独。如果他能找到陪伴左右的真爱，周普也该诚心祝福他。

于是他终于平复心绪，问：“是上次发很长文章的那个男的？”

“不是，是我认识的人。他不仅好看，还爱笑，有时候挺拽但也会不好意思。”说话时，陈在林温柔地注视着周普，随即眼睫有些落寞地垂下，“但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周普鼓励道：“那你就努力去配得上他，真诚地对他好啊。”

谁知陈在林说：“我不是清白之身，配不上他。”

当初重逢许砚书，周普用“清白之身”挫他，自己不以为意，时隔几个月，这颗子弹以另一种方式打进他的胸膛。

功名利禄都可以靠之后争取，可已有过的感情经历，怎么抹除？

“你这什么封建思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周普听着有些嫌弃，“人女生都不搞这套。”

陈在林又瞥了他一眼：“可他似乎是介意。”

沉默两秒，周普笃定道：“你暗恋一个上世纪的老头儿。”

“……”陈在林好笑道，“不是，很年轻。”

认真思索片刻，周普说：“他就算介意也得看他什么样吧，他要也不是，就没资格要求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没资格要求别人。你也别追这么双标的人了。”

陈在林闭了下眼：“他没这方面的经验，连恋爱都没谈过。而且他对感情很认真。”

认真？周普一听，心说：这么好的人，凭什么看上陈在林？

“那他确实有资格挑一下。虽然你有……”周普感觉性.经历这词有点烫嘴，改口说，“那什么的经历，但你一心一意，还对他好给他安全感，他大概率不会介意你之前的感情经历。还是看内心，你要是心里头三心二意朝三暮四，身体上再干净也配不上人家。”

陈在林：“这么说，你现在不觉得清白之身是个问题。”

这话古怪，周普纠正：“我以前也没觉得。”

“你之前说我不是清白之身，配不上许砚书。”

茫然眨眨眼的周普，显然刚想起来这茬。

“我那不是气你呢，谁能想到你脸皮这么厚的人还当真了。”周普轻咳一声，“那以后我不那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