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业抿了抿唇,脚步越走越快。
而刚接受自己穿越成沈初照的何年,并没有听到侍女通传,北境王求见的消息。
正迷惘的照着镜子,听李妈妈絮絮叨叨说话。
李妈妈是沈初照的乳母,体态丰腴富态,保养得宜的脸上,溜着一双善于揣度人心的丹凤眼,头上抹着乌亮喷香的茉莉花头油,插着几根拇指粗的金镶玉钗子,通体比富贵人家的仆妇,更要尊贵体面不少,皆因她给沈初照喂过奶,很得娘子的尊敬和重用。
“娘子,太医也说无事呢。想来娘子定是惊吓过度,才会神识不清,一时不认人了...”
李妈妈重新绞了帕子,替沈初照擦拭掌心,脸上却挤出怒容,为自家娘子打抱不平。
“娘子啊,今日是娘子大喜的日子,这些话老奴不该说,可老奴实在是心疼娘子...我们家娘子是怎样的玉叶金柯,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的真真明珠,嫁到将军府第一日,竟然就遭到大将军这般羞辱...”
何年经历过最初的恍惚后,坐在镶绣软锦的春凳上,听了李妈妈的话,不由露出困惑的表情。
“将军如何羞辱我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茫然的望着李妈妈。
听闻娘子发问,李妈妈露出忿忿的表情。
“娘子,今夜娘子与将军成亲,玉京城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竟然出了刺客的纰漏,让娘子白白受了惊?这也就罢了,这么多贵客豪宾,将军却偏偏要请军中粗人,这些个草莽匹夫,哪里能跟京城的贵人们同饮?”
李妈妈越说越恼怒。
“最可气的是,偏偏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品尉勇,拿娘子与兴盛舫的花魁琴瑶相比,娘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那花魁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怎配和娘子相提并论?”
李妈妈轻‘呸’了一声,正等着娘子委屈一番,她再好好哄呢。
却没想到坐在春凳上的女娘,声音里带着些随意,“我当妈妈说什么大事呢”,她露出不甚在意的神情,“刺客的事情是意外,谁也预料不到...”
“至于将军要请什么人,一则,这都是将军府的事情,就算折辱也是失了将军府的体面,怎会羞辱到我?再则,将军打仗靠得是将士们冲锋陷阵,今日将军大喜,宾客宴席里有些同僚和部下,实属正常,妈妈不必多想…”
李妈妈的吊梢眉里,闪着一抹狐疑。
她们家娘子向来喜清厌浊,只喜欢俊俏儒雅的郎君,最讨厌浑身上下污浊汗臭的武夫们了。今日怎么偏帮起骂了几日的北境‘豺狼’?
莫非拜堂时遇刺受了惊,吓坏了脑子?
她索性也不暗戳戳挑事了,更加直白道,“娘子终究是年轻了,不知道这后宅内院的阴私与腌臜...老奴只担心啊,这是将军府看娘子初来乍到,给娘子的下马威,许多人家就是这样给新媳妇立规矩呢...”
何年觉察出几分不对,这李妈妈看似关心她,实则句句挑事。
她记得史料里记载,北境王战功彪炳,难免功高震主,引来新帝猜忌。
这些远在边疆的武将,都有家人被扣押在京城做人质,而将军府死得死,亡得亡,只有李信业的母亲留在京城。
这个人质一旦身老病死,就没有可以挟制李信业的地方了。
是而,在李信业六出寒河,就要收复朔雪城的时候,圣上连下急召,以老夫人病危为由,将他强诏回来。
而老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
并未到需要北境王放弃战机,临时回京尽孝的地步。
很快,庆帝下旨,赐婚北境王和沈初照。
后世学者由此推断,庆帝急召李信业回京赐婚,一来李信业再打下去,庆帝担心大宁要改姓了。二来,是希望他成亲后,有家室妻儿牵绊,庆帝也有更多拿捏他的筹码。
只是,朝中以庆帝为首的主和派,希望沈初照嫁给北境王,充当天子与主和派的耳目,监视北境王的一举一动,自然不敢让沈初照,真的对李信业动心。
于是,他们收买了沈初照身边的下人,让这些下仆们在沈初照和李信业之间,制造些误会和嫌隙...
何年当年在图书馆读这些史料时,年仅十几岁,胸腔里似乎缺失了一块,需要在探究沈初照的生平往事中得以安慰,并不能理解其中细枝末节的幽微之处。
此时看着李妈妈,慢慢回过味来。
这个李妈妈,很不对劲。
她有心拿话刺探李妈妈一番,便故意道,“妈妈说的对,这北境王确实狂妄至极,让人生恨...”
目光在李妈妈脸上游走,语气里带着试探,“妈妈可有什么法子帮帮我,若是能和离,我死也心甘情愿...”
李妈妈肉眼可见的慌了,她们不想沈初照与北境王情投意合,却也不想她们和离。
到时,就没有制衡李信业的手段了。
李妈妈正急得要找补几句,就听身后传来男子冷沉而淡漠的声音:“你若是有心和离,明日圣上面前,我自会回禀清楚,不必要死要活。”
何年抬头,见李信业立在门前,一身大红喜袍,在灿灿烛光下显得格外英武,那双眼睛却冷得可怕。
大宁的世家子弟,大多儒雅温和,风流蕴藉,便是修习骑马射箭,也无人修炼出他这一身的杀伐之气。
不笑的时候,滲着入骨的威压与肃穆。
何年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就是,她闯祸了。
穿过来第一日,就把婚事给搅黄了。
惊慌的目光,撞进那双凌厉的眼睛里,她正想说些解释的话,李信业却沉沉看她一眼,大踏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