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她身体滚热,烫得他胸膛大火过境;任由她在怀里轻颤发抖,呻吟梦呓,啜泣不止…
理智告诉他,再坚持一会,真正的秋娘就会回来。
不理智让他撕掉了,她放在枕头下的护身符。
他还是不忍心,看着她受罪。
可符纸撕掉后,她依旧高热不减,甚至浑身如热水一样滚烫沸腾,蒸着热气…
李信业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为她降温,喂水,传唤侍女府医,折腾了一夜…
“李信业”,女娘声音纤弱,语带调侃,“你是不是良心不安,觉得对不起我?”
李信业心里一咯噔,眼睛盯着帐幔上的暗绣四合如意藤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何年做了一夜梦,脑子里昏昏沉沉,这会找不到东西,索性斜偎着绣枕,目光软软打量着他。
这个时代,伤寒是很容易送命的,而沈初照的身子骨娇弱,接连几天的折腾,早就超出这副身体的承受底线,是而,夜里开始病体入侵,高烧不退。
府内忙活半晚,灯火通明。
连老夫人都是等到辰时,她体温降下来以后,才放心回去补觉的。
不过,比起这些,何年更在意夜里高烧时,迷迷糊糊做的梦。
梦里是元和四年,冬至日,她在将军府宴请一众贵女们。
当时李信业在朝中,弹劾宋相一派通敌叛国,引来满朝哗然。
圣上起初以证据不足为由,不愿细究此事,又担心重审塑雪之案,兹事体大,动荡军心,也容易引发百姓不满,所以压着不批。
但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联合台谏院,要求罢免宋丞相,交由三司会审,杜绝后患。
这场明面上的弹劾,是寒门对世家的围剿,也是士权、相权和皇权之间的博弈。
朝中局势波谲云诡,沈初照为了帮宋檀,特意邀请了并不相熟的郭静姝,参加此次的冬至宴。
席间,她多次有心结交攀谈,郭静姝都表现的冷淡疏离,甚至看向她时充满敌意。
沈初照又是骄傲的性子,热脸贴冷屁股后,也面色不虞。
不曾想,等到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李妈妈告诉她,郭静姝在白莲塘边等着她,有话想要单独说。
沈初照虽然纳闷,还是由李妈妈带路,飘雪中朝着廊台走去。
刚打照面,郭静姝却红着泪眼,恨恨瞪着她,转头跳进了结冰的莲塘里。
沈初照吓得大惊失色,慌忙叫人打捞。
只是,等仆从小厮,将人捞上来时,女娘冻得黑青乌紫,舌头都硬了,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缠绵病榻几日后,还是一命归西了。
郭御史自此和李信业结下仇怨,不久思女心切,也跳湖自尽了。
何年记得,梦里李妈妈在前面带路,先一步到达廊台,递给了郭静姝一样东西。
后来李妈妈解释说,她怕女娘等在外面手冷,特意给了一个手炉。
沈初照想到李妈妈服侍人向来周到,且一路拿着的手炉,确实不在手上了,就没多想。
可冻僵的女娘打捞上来时,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面纹手镜。
李信业为此要严刑逼供李妈妈,沈初照护着乳母不放,两人争持不下,关系闹得很僵。
可不管是手炉还是手镜,都解释不通,寻常拿手里的小玩意儿,怎会导致郭小娘子激动跳湖?
而且,前世是沈初照主动宴请的郭静姝。这一世,却是李信业告知她宴请名单,特意嘱咐她宴请这位御史中丞的女儿…
何年总觉得,这些变故里隐藏着什么?
“将军,昨日和郭家母女‘偶遇’,是不是将军提前安排的?”
她轻咳了一声,李信业给她递过来温着的蜂蜜水。
何年轻抿一口,接着道,“将军知道郭御史的家眷,每月中旬会去大昭寺上香,所以提前安排好一场戏,只为了不用自己出面,就能将宋相的把柄,送到郭御史面前…”
‘也为了让她能邀请,郭小娘子入府一聚’,后面的话,何年隐去了。
“将军想到以台谏院抗衡枢密院,以民愤施压庆帝,确实是极好的法子,可将军忘了,宋相和北梁之间,本就是以利相交,无论他们之前发生什么矛盾,只要大宁朝堂和民间的局势对他们彼此不利,他们就会迅速开展合作,尤其是处于上位的北梁人,在这段关系中掌握了绝对主导权…”
她分析完利弊,李信业清寒的脸上看不出波澜,替她掖着被角,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放进了锦衾里。
“你病体未愈,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
“我是怕将军苦心孤诣的筹谋,反倒加速了双方的合作…”
这句话说出来后,李信业的手顿住了,目光对视中,何年意识到,杀了宋檀,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可宋檀…她想保住。
“宋家二郎君宋鹤,喜欢下活人棋子,将军可以从他入手…”
李信业皱了皱眉,“何谓活人棋?”
“以温香软玉的侍女为棋子,与客人对弈,若是输了棋心情不好,等客人走后,会拿‘死棋’出气…”
“如何出气?”
“美人葬,将人套在袋子里,活埋于落花冢上。”
“沈娘子怎会知晓此事?”
李信业在宋家安插了很多眼线,也没有查到这等私密的事情,只知宋二郎君喜爱美色,荒淫无度。
“我幼时与宋檀相交,做客宋府时,气恼宋檀房里侍女太多,好几日不愿理他,他哄求无法,才偷偷告诉我,他是看这些侍女可怜,这才收入自己房里,若是调查此事,可从宋檀房里的侍女入手。宋家的儿子里,宋鹤最得宋相重用,许多事都交给他去做,一旦他死了,嫁祸在北梁人身上,宋相才会真正与北梁反目…”
“沈娘子想用宋二郎君的性命,替换小情郎?”
何年斜睨他半响,看得李信业扭开视线,她才开口道,“从宋鹤入手麻烦些,但倘若成功,收效更大。将军常年不在京城,此事私密,又是多年前宋相封口的事情,怎样也不会怀疑到将军头上,宋家只会怀疑是北梁探子所为。”
李信业想问,那宋檀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何年没等他开口,疲倦道,“这是我和宋檀之间的私密事,他必会疑心于我。他若向宋皇后揭发我,我自然有后手等着。而我若害死了他哥哥,我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将军也不必再无端疑我。”
她顿了顿,带着挑衅道,“若是将军日后再揪着宋郎君不放,我只当将军心悦于我,才会情令智昏,吃味至此,以至于失了胸襟,斤斤计较!”
李信业受了她的讥诮之言,本该难受的,心里却莫名舒畅。
何年此言已毕,话锋一转道,“听侍女们禀报说,连日降温,白莲尽数冻萎了,赏花宴恐怕不行了,我想了想,不如挪到七日后的冬至举办,我正好身体不爽利,可以多些筹备的时间,也不至于匆忙邀约,薄待了贵女们...”
李信业见她面色憔悴,淡淡道,“此事不急。”
何年靠着引枕坐着,指了指桌案上的屉子道,“将军去将盒子里的红浥封泥拿出来,这里面是我特制的封泥。下次赛风盗取信件送去宋皇后那里时,将军以软泥封缄在信件绳结处,切记不要低温慢烤,只自然风干即可,此封泥有毒...”
“你要做什么?”李信业不解。
“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她鸦羽投下一片深黯的湖,眼眸雪亮如洗过。
“将军去忙吧,我需要歇息一会。”
她下了逐客令,李信业揣着盒子离开。
回到书房后,他先是吩咐湛泸去查宋鹤的事情,又告诫府中管事,将军府日后不许请道士僧人做法,不许出现灵符卦炉八卦镜,也不要置办狗血鸡头,桃木制品等...
管事虽然一头雾水,却也听命行事,顺从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