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响起闷沉的踩踏声。
一劲儿回到她的院落后,他站在外面,却迟迟没有走进去。
霜重风寒,明窗之下,烛火微定。
李信业眼波重重,回望无边夜色,想起幼年父亲健在时,他在北境广袤的雪原里策马狂奔,那时,他觉得自己在奔赴自由,后来回到玉京城中,无尽个夜晚,掣肘之间,他只想挣脱枷锁。
而这个夜晚,他似乎意识到,她们之间复杂的亏欠和牵绊,许是单薄的一世无法承接与释怀,所以他才会重生归来,依然不自觉伸出双手,接过命运施加的枷锁...
李信业踌躇间,疏影掀开帘子,见将军站在门外,欣喜道,“将军回来了,娘子正在里面等着呢!”
疏影搓着手,将李信业迎进内间。
何年侧歪在床上,正在翻看账本,琢磨着如何打理手上的地产和铺子。
听见将军进来,于一床青碧中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一瞬怔愣,如游鱼惺忪。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满脸惊诧。
“你不欢迎?”李信业顿在那里。
“怎么会?”何年合上账册,“等着你呢!”
李信业走近后,女娘眉尾半挑,露出玩味的神色,“喝酒了?还沾了一身脂粉香...”
“嗯” ,李信业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
何年凝着他,半响才道,“李信业,我知道玉京城的郎君们,都是什么德性,也知道男人沾花惹草是寻常。只是,我一日是将军夫人,你就要给我应有的体面和尊重,喝酒应酬可以,你若是敢带人回来,我可...”
“你可怎样?”
李信业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何年捏着锦褥,想到这个朝代还是对男人太宽容了,她若是对女侍婢子出手,倒显得小家子气。
她咬牙笑道,“我自然要做个贤妻,给夫君都纳回来,最好三妻四妾,满屋通房,給将军生一窝孩子,将军从此乐不思蜀,也不必回什么北境了...”
李信业眼皮一跳,她确实知道如何治他。
见李信业无言以对,何年才道,“今夜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李信业温声道,“园子里有暗卫守着,丑时就动手,赛风和狸奴那里,也有人看着呢,你且放心睡吧。”
何年伸了个懒腰,她也确实困了,拿起床头的账本,李信业下意识接了过去,将账册搁在了桌案上。
何年坐在床畔,半眯着眼,瞧他熟稔的动作,调侃道,“我今日才发现,将军是会服侍人的,想来将来遇见心仪的女娘,定然照顾的细致周全,不至于遭惹心上人抱怨。”
李信业回视着她,在他狐疑的审视中,何年才意识到,她现下正是他的妻子,由她说这话,不仅不合适还很暧昧,脸颊莫名热起来。
她顺势拉上锦褥,做出要睡觉的架势。
刚躺下去,就听李信业幽幽道,“在沈娘子身边久了,就连卧雪都得学会察言观色,更何况某一介莽夫,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何年正待反唇相讥,疏影掀帘子进来,端着一碗热汤道,“娘子,你吩咐要备的醒酒汤,暗香熬好了。”
又对着李信业道,“将军趁热喝了,省得胃里难受。”
李信业接过汤,默默看了何年一眼,女娘只露个脑袋,没好气的瞪着他。
侍女在旁边,她若怼了回去,便失了体面。不怼回去吃下闷亏不说,还给他提前备好热汤,更是落了下风,女娘气的双腮鼓胀。
李信业也看出她的心思,他压下胸腔闷笑,沉默喝汤。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滋滋作响。
疏影看出室内气氛古怪,急着出去,又不得不请示道,“娘子,晚间降温,飘了小雪,青石大瓮里还要备下冰块吗?”
何年意有所指道,“不必了。听霜是件雅事,可我如今嫁做人妇,早就没了这份闲情逸致。”
李信业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待侍女出去后才放下汤匙,郑声问道,“为何嫁作人妇,就没了听霜的雅致?”
他其实很爱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仿若能将平淡的日子捻出花样来。
何年回望着他。
怼人这种事情,失了时机便失了一来一回、针锋相对的乐趣。
尤其是李新业的神情,颇为严肃,何年便没了逗弄他的心思,可又不能告诉他,这副皮囊的内核生了变化。
只能装作伤怀的样子道,“我幼年时,祖母和母亲不睦,我若亲近祖母,母亲便不开心,我若黏着母亲,祖母便不喜悦。于是我在家中时,只能在自个院子里呆着,发明了许多自得其乐的消遣,不过打发时间,孤独中寻些乐趣罢了。”
见李兴业听得认真,何年探出脑袋,凑近李信业道,“如今阴差阳错,和将军做了夫妻,每日有将军气我,又有一堆事情要忙,自然无需这些雅兴打发时日了。”
李信业听她此言,却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他不由想到前世,她常在院子里,对着天空云影,枯坐一整日。
是因为孤独吗?
他记得曾告诉过她,若是烦闷,可出去走走,他也愿意带她去郊外踏青。
可女娘却说,‘我如今还有何脸面出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