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笑川听完也是心颤不已,语气也变得愈发慈祥,喷着酒气迷糊道:
“我只当你我是忘年之交,却不曾想……余生啊,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我和颖妹又何尝不是在心中将你当作亲儿般看待呢?只是我和颖妹二人早已年老,有许多力不能及之处。如今出入从简,也不能为你留下一二宝物。只是这万象险恶纷繁,希望在我们二人百岁后,你在江湖中还有个靠山……”
只听这二人说来道去半日,早已是乱作一团,我出口道:“我和这位胡小兄弟相识不过片刻。这小兄弟不愿意拜我倒也是情理之中。”
我见气氛稍有缓和,又调侃道:“再说了,我们二者年龄相差甚大,拜做了姐弟岂不叫我占了他的便宜?这实在不妥。更何况他难得一片心意,洪老您也无需为难他了……今日下午闹得这样不愉快,我也歉疚万分。我云飘在此承诺,日后若有能用的到我的地方,余生可尽管来找我,我自当尽心竭力襄助。”
洪笑川听完,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揩泪对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胡余生听了,也是唯唯诺诺地点了头,分别看了我和洪笑川一眼,把满面的眼泪擦了擦。
在简单的感谢后,胡余生提到,他要为我夹菜以示感激。
见我同意,他便恭恭敬敬地举起筷子。
但是他却没夹菜,而是先恭敬地取了一块净布将筷子顶部仔细擦了擦。
洪笑川在一旁笑道:“让食不唾。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听了这话,胡余生的脸上是微微羞红。支吾着:“我擦一擦……”
随后,他才轻夹起一块嫩鱼肉递上前来,局促道:“白……白”
“我一把年纪,你叫我姐姐着实不妥。称我作姑姑就好。”
“姑姑。云飘姑姑……”那小孩听完,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终于能自若道,“这鱼肉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刚打捞上来的海鱼,肉质最嫩,也是我负责烹饪的,请您尝尝……”
我点了点头,他才将那块鱼肉放到了我的饭面上。我便立刻夹起,品尝了起来。
不愧是海边,鱼肉至鲜至美。只道是:夹入口中竟如含有一块云朵在舌尖上!
清蒸将鱼肉的鲜嫩发挥到了极致,一霎那肉的紧致和爽口同时在嘴中迸发,少许的腥味配合酱料的调剂,滋味十足。
但少刻后我却忽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鱼肉竟然是有毒的!
我惊讶地抬眼看向胡余生,便撞见他那一对正紧盯着我而神情格外阴鸷的眼。
他没有醉,反而很清醒。见我察觉,他才移开了目光,强作镇定地咳了两声后悄悄坐直了身。
我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仅蠢钝无智,竟然还十足的无耻卑鄙!
一旁的洪笑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我一脸的怒色,猛的拍桌而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使毒害我?”
这胡余生,我原来小看了他,竟让他抓住了机会在一块擦筷的干布上做文章。我于是二话不说立刻抓起他手中的那块干布一闻,果然闻见有怪香。看来毒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布上抹了什么?”我即刻抓起他问道,“莫非你有什么别的身份,快给我老实交待!”
他见我没有被即刻毒死,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这才战战兢兢起来了。一时间冷汗直流,磕磕巴巴说了好几个字,却全是在说自己不知道,不晓得。
我见了他这幅模样更是怒不可遏,扼住他的脖子只想到将他杀了算了。
可是我心中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我。看着他那副酷似陈珐罗的面容,我浑身一抖将他一把甩开。
那时我的头已经昏得很厉害了。我怕自己失了理智伤害了就在一旁的颖姐,只好咬着牙关地往门外走去。
或许是毒素的作用,又或者是我的醉意,我分不清了,竟使我恍惚间听得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都是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白云飘,这就是白云飘。白云飘来了?白云飘,白云飘!白云飘在这,白云飘在这……”
这些声音有的似乎是由脚边的石头发出的,有的似乎是由不远处的低灌木发出的,还有的似乎是由树枝上的辛夷花发出的。它们在我的眼中似乎都有了新的灵魂,不停地挤动着它们的身体,朝我发出声音来:
“白云飘,白云飘!白云飘你看我啊,白云飘,我在这里。”
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这是有了幻觉。但理智告诉我,这里除了洪笑川一家,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自己真实的五官五感。
那些声音终于一点点变小。我重新听见风声送来远处的海涛声。我定睛一看,远处忽地闪过一丛可疑的声影,莫非就是那想要用毒害杀我的幕后之人?
只见那身影端的一副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模样,而行走间竟还传来阵阵金属敲地的哒哒声。躲在那夜色的昏暗里,又借着乱花的遮掩,我迟迟看不分明,便朝它喊道:
“哪里来的人,玩的什么花样?”
听见了我的声音,那身影猛的一停。随后一道凌冽的目光如砍刀般快速向我扫来。
少许时候,我才听见了它沙哑但难掩兴奋的声音:“白云飘,是我啊,我在这儿,你看见我没!”
听声音才道那原来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既虚弱又亢奋,继续道:“白云飘,你来找我啊……你快来啊……”
可这声音我并不认识。
我警觉着,立刻掏出怀中的两柄短刺刀直追而上。那个身影当即抖了下,朝我追来的反方向一路狂奔。
可奇怪的是,他竟是一边逃,一边又犹如一位近乎唠叨的师长般,不断地提醒我道:“白云飘,向左……然后现在,向右转……我还在你的前面,你快来啊……”
我们快速地穿越在树木,水泽,花圃间,几个呼吸后竟已奔出半个山头之远而愈发往龟背山的腹中挺进。
他的身影闪烁在前。我几次要刺,然而他却奔得更快,竟使我几次都没有刺中。
我们两便一路飘行。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是他的身法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刹那间如风如电,如魑如魅。
我几番击不中正有些气恼,却忽地听见眼前这人发出一声啸声,随之而来的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原来这厮随着追逐战的持续,体力竟然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他变得越来越虚弱,就好像下一秒马上会晕倒一样。
我眉毛一扬,又加紧了脚步追上前去。
终于,在丛林里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我终于看清了这幕后之人的面庞。
“就是你想要害我?”我质问道。
只见他俯趴在地上,模样似虫,浑身淌着恶臭。一头油不拉叽的头发垂条而下,配合着汗渍流出道道油水。
而比他这幅邋遢模样更古怪狼狈的是他的站姿。他竟是两只手撑地,上半身倒靠在一个围在他胸上的两腿铁具上。仔细一看,他原来是个双腿残废的人,为了行走才设计出来这样一具奇行的装置。
可尽管他已经沦落得这副模样,他没有自怨自艾。从他那污糟的头发下,他那双肮脏的眼眸里射出的,仍是一道如剑般锋利的,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
他为何这样恨我?
可我分明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便问他道:“你的武功很差,身体更是羸弱不堪,但你的轻功好得惊人,整个武林在你轻功之上的应当不出一二人。你是谁?”
“白云飘,是我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他却反问我道,“我好伤心啊,你怎么能忘记了我。”
旋即,他竟发疯似地尖声朝我嘶嘶道:“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不说话了,反倒是两颗眼珠子诡异地一转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朝我爬来,嘿嘿一笑后颤抖道:“不要忘了我。你再好好看看我,你再看看我呢?你看看我的脸啊,你怎么会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