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
“谁收购谁?收购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霜月山居。”母亲的语调四平八稳,边用眼神在人群里搜索,“尚雅集团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负责收购项目的团队就想趁来镜海市开年会的机会,把我们约出来当面聊聊这件事的可能性。”
陆清羽吃了一惊,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香槟呛到。
“……你想把我们家卖了?”她努力消化刚听到的信息,踌躇着开口,“可是爸爸他还……”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想说你爸才是霜月山居的老板,这种事应该由他来拍板,对吧?”
陆清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慌张起来。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你这样想也没错。“母亲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带过,”出售霜月山居当然要经过你爸同意,这些规矩我还是懂的。但你看你爸现在的情况,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哪天他的情况恶化,人一下子没了也说不定,我总要为将来做好打算吧?“
“……你觉得爸爸真的会死吗?”
“天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但在我眼里,你爸早就跟死了没区别了。”
陆清羽垂下头,默默接受了母亲的话。
这些年来,她的父母一直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反复拉锯,为钱,为感情,为大大小小的琐事。
她在不定时爆发的冷战和争吵中战战兢兢地长大,内心充满不安定感。
上初中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如果实在觉得过不下去可以离婚,她会跟她走。
——“不行,这样对你不好。”
当时母亲是这样说的。
上高中后,随着柳圣川这个私生子的出现,家里的斗争持续升级,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高考结束时,即将成年的陆清羽再次向母亲提出了离婚的建议,但母亲也依旧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
于是陆清羽知趣地闭嘴,从此选择把头埋进沙子当鸵鸟。
反正她在外地上大学,离家足有小半个中国的距离。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年复一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自我催眠,但心底始终清如明镜:
或许父母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情感,让这场摇摇欲坠的婚姻苟延残喘多年。但换个角度看,父亲的死对母亲更像是一种解脱。
这时她看见母亲的眼神锁定了某个方向,刚刚还挂在脸上的阴霾转瞬间消失不见,被一抹灿烂的笑容取代。
“慧莉!这里!”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兴奋。
陆清羽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裙的中年女性正款款向她们走来,神情同样喜悦。
“哎呀,美琳,都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呀!?”
这句话让陆清羽意识到,对方和母亲恐怕早就认识,关系决不仅仅是“潜在合作方”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施慧莉,尚雅集团的现任战略规划总监,曾经是陆清羽母亲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两人在一张双层床上睡了四年上下铺,共同度过了大学时光。
母亲一毕业就和同为校友的父亲结婚,施慧莉则选择留校深造,并在几年后移民去了澳洲。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两人逐渐失去联络。
直到去年施慧莉回国工作,才通过一场大学同学聚会,辗转拿到了母亲现在的联系方式。
“小羽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施慧莉简单做完自我介绍,目光温柔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陆清羽,嘴角浮现出笑意,“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被你妈妈抱在怀里,是个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宝宝,现在都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呢。”
不等陆清羽开口,母亲就笑嘻嘻地插嘴,“哪里哪里,她只有年龄和个头长了,回家连房间都懒得收拾,生活习惯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陆清羽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句带着贬低意味的调侃。
寒暄过后,对话终于进入正题。
三人在宴会厅一角的沙发入座,那里被一道屏风隔开,遮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
纯白无暇的晶体从深邃的天空缓慢飘落,随风附在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玻璃幕墙上,在灯光下温柔闪耀着。
收购的动机和目标,评估审查的项目和步骤,初步条款和条件,大致时间轴,以及一些后续运营的设想……等等。
施慧莉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坐下后就迅速切换到商务模式侃侃而谈起来,代表尚雅集团将整套计划从头到尾解释给陆清羽和她的母亲。
母亲频频点头,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不断低头做笔记。
陆清羽则听得懵懵懂懂。
她还是学生,缺乏工作经验,暂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商业条款和术语,因此很难参与到这级别的讨论中去,在眼下的场合多少显得有点多余。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不管父亲是否能够醒来,母亲是真的打算卖掉霜月山居,她心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