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陆清羽和室友们一起,在别墅里低调庆祝了她的二十二岁生日。
她的生日离农历新年很近,每年都刚好落在寒假期间。通常她会和家人一起度过,今年算是个例外。
周钰溪在下班后也加入了她们。
性格开朗自来熟的他,很快就和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
金思瑶在大三时曾经去德国交换过半年,期间顺便把欧洲玩了个遍。得知周钰溪是在隔壁瑞士上的大学,两人顿时找到了共同话题。
“德国的冬天真的太难熬了,下午五点不到天就黑了,我算是挺宅的人了都受不了,在那里差点没抑郁,每天靠吃维生素D续命。”
“瑞士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瑞士人很自闭的,很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平时只跟熟人玩,连德国人都说融不进去。当时我们这些来自各个国家的留学生只能互相抱团一起玩。”
“但至少瑞士风景好啊,就是物价贵了点。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在加油站买了咖啡和羊角面包,结账的时候居然问我要了七瑞郎!六十块钱哎!真是抢钱啊!”
……
陆清羽坐在边上,安静地听他们聊天,一边就着啤酒吃蛋糕。
午夜时分,喝多了酒的室友们开始变得昏昏欲睡。一整天的户外活动耗光了她们的体力,此刻只想瘫倒在床上休息。
陆清羽告别了她们,起身回自己家,周钰溪也跟着一起出门。
“你家不是这个方向吧。”
并肩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后,她发出疑问。
“我送你回去。”
“这里是我家,我又不会迷路。”她笑他,“难道你怕我碰到坏人?”
周钰溪一本正经:“大冬天的,不让喝醉酒的女人单独走夜路,这是基本礼仪。”
“我又没喝醉。”
“鬼才信。”
“真的没有。”
“那这是几?”他伸出三根手指。
她眨眨眼,故意说:“五。”
周钰溪挑了下眉,直接把手指戳到了她的脑门上。
“啊,好痛,你干什么啊……”
天空是灰蒙蒙的藏蓝色,没有月光。厚重的云层反射出山下城市的灯光,映照在积雪上。
即使是没有路灯照到的地方,也不显得黑暗。
“我给你的票,有效期是一年,千万别忘了。”从山坡上抄近路时,周钰溪忽然说道,“我也会在截止期前一个月提醒你的。”
他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两张去年新开的某大型主题乐园的VIP票,包含许多普通票体验不到的隐藏项目。
“知道啦,谢谢你。”
“你有想好和谁一起去吗?”
“还没有,你这不是刚把票给我嘛。”陆清羽后知后觉地顿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想和我一起去?你也没去过那里对吧。”
“如果你约不到别人,那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哈,你想去就直说,”她借着酒劲推了他一把,“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约不到别人,我就来找你。”
“……别把我说得跟备胎似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山间小路坡度平缓,但因为积雪没有清理过的缘故,路面下藏着许多树根石块,走路时必须格外小心,防止踩到扭伤。
他们自然地互相搀扶,就像从小到大在这片土地上经历过的无数次那样。
快到陆清羽家时,他们经过了一座亭子。
那是一座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亭,也是山坡上视野最开阔的观景台。从那里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镜海市区星星点点的灯光,以及远处海面上的船灯。
今晚的港口格外热闹,似乎有什么活动。
那些散落在海面上的亮点,随着波浪缓慢浮动,仿佛一张漂浮在夜空中的巨网,在雪景的映衬下美得震撼。
“你等下,我去拍个照。”
陆清羽脱掉手套,掏出手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周钰溪一言不发地跟上。
亭子顶上覆盖着糖霜似的积雪,侧面还有一颗与它相伴而生的古树。分散的枝桠如同触手般缠绕在凉亭周围,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未分开。
陆清羽很快拍完了照片,回头却发现周钰溪一脸放空的表情,似乎在想心事。
“怎么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勉强扯了下嘴角,问她,“去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出国交换?当初你的申请不是已经通过了吗?还是我记错了?”
“啊,你没记错。”陆清羽笑了笑,理智告诉她不该对周钰溪说太多家事,但现在也无所谓了,“那时我爸妈在闹离婚,吵得可凶了,我实在不放心他们俩,最后就没敢出国。”
“啊?你爸妈闹离婚?”
“对啊,闹了很多年了,你不知道吧。”她把手机收回包里,淡然道,“所以我爸现在这副样子,我妈也不是很伤心,你算明白为什么了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多雨的冬天,临近期末考试的某个深夜,她忽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母亲声嘶力竭地说着一些她听不清的胡话,背景中传来父亲的怒吼和摔砸东西的兵乓声响。
随后电话挂断,她再也打不通了。
她在强烈的恐惧中买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回家。迎接她的是一片狼藉的屋子,不知所踪的父亲,以及蜷缩在沙发上以泪洗面的母亲。
母亲的脖子上带着红肿的掐痕。
陆清羽只觉得有一股血从体内往脑袋里涌。她想要报警,但却被母亲阻止了。
她在胆战心惊中陪母亲度过了一个周末,直到父亲若无其事地回家,见面时还惊讶地问她:“你回来干什么”?
陆清羽当晚就回了学校。
她在飞机上哭了一路,吓得邻座除了给她递纸巾外大气不敢出一声,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哭。
周钰溪愣了一下,陷入沉默。
诧异,茫然,内疚……她能清楚看见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
他从来不是个擅于自我隐藏的人。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坦白,他显然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这些年来,她谨慎的父母并没有把家庭内部的纷争展现给外人。
对周钰溪而言,她不过是来自一个“管教太严”的家庭。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我?”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家丑不可外扬,不是吗?”陆清羽从亭子的护栏上随便抓了把雪,捏在手里揉搓起来,指尖的忙碌暂时缓解了内心的焦躁,能让她保持冷静,“而且当时你在国外读书,我们有时差,我总不见得半夜三更来骚扰你吧。”
“那你有对其他人说吗?”
“有的。我的前男友……们。”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上了最后那个字。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毒的恋人。光鲜靓丽的外表让她能在众多追求者中自由选择交往对象,但那些关系无一不在她把他们当作情绪垃圾桶,单方面地过度索取情感供养后走向了终结。
二十岁的年纪,没有人能承受那么多负面情绪,也没有人有责任拯救她,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扭曲的家庭和感情观让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不明白,既然你爸妈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回来?”
周钰溪忽略了她的上一句话,继续问道。
“因为我没有选择啊。”陆清羽苦笑,“我爸快要死了,你觉得我应该丢下我妈一个人不管吗?”
“……”
他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