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与凌烨僵持不下,越打越心惊。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有点小手段的普通人,即使他精通符咒之道,也不过是拿自己的生命硬换来的力量,怎么可能……会和她这个从深渊爬出来的晦物打得有来有回?
她将浑身死气凝于指尖,试图切断对面生路时,他的剑法便迂回曲折,绝处逢生;然当她以退为进,保守防御时,他的剑法又势如破竹,决绝地要致人于死地。
这样下去,只是双方的消耗战,对她不一定有利。
既然如此,就再认真一点。
大红色的裙摆飘飞,鬼新娘像是被人拉了一把,不符合物理规律地往后一退,转眼间便把自己从焦灼的战局中摘了出去。
见凌烨一直不回答,她盖头下泛黑紫的红唇扬起,嗔道:“真是欺负人,小女子自深渊而来,本就受法则制约,受同僚鄙夷,现在还被人二话不说地追杀。”
“不过……”
她红唇高咧,爆发出一阵尖声狂笑,身上的能量陡然高涨,晦气直冲云霄。随着她的动作,天上的乌云再次聚集,转眼间更大的暴雨唰然砸下,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一个靠‘借势’硬撑的普通人,又能抗我到几时?”
楼上观察战局的宁墨心里一滞,只是远远看着,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那女人身上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毒晦气,不知此时直面她的先生……会是怎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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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茧”为负面情绪的凝结后,为防止里外界颠覆对人造成精神影响,凌烨将其尽数吸收于己身。……]
看到这里,武空岚手上猛地一紧,在档案馆上留下了几个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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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
一张符咒在水幕中静静燃烧,很快起了效用。
凌烨的头绳早已在之前的打斗中断裂,此时屹立在暴雨中,如瀑黑发散了一身。现在他的长发与衣物被雨水淋透,紧紧贴在身上,看上去有些窘迫,与晦气滔天的鬼新娘相较之下,气势上有天壤之别。
“家中小辈修行不过十余年,即使受法则保护,想要与深渊中几近域主的存在抗衡,的确是蜉蝣撼树,痴心妄想了。”
“所以,我要借,自然就要借个能打的。”
听了这话,鬼新娘蓄势待发的动作一下子收敛了些许,没敢轻举妄动。
在她的视野中,诡谲的漆黑符文自心脏蜿蜒,迅速爬上了凌烨的手腕、脚踝、后背、脖颈……又在几秒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但鬼新娘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身戾气,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主上?不……你为什么能……”
“不……不对!”
“是扭曲回廊里的负面情绪,原来……是被你拿走了!”
扭曲回廊中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承载记忆的记忆回廊,另一个则是能够扭曲现实的负面情绪。如果以武空岚现在一无所知的状态,拿到连年记忆的同时再受扭曲情绪的影响,即使是凌烨,也保证不了他和众人的安全。
所以,他最终决定先一步动手,拿下被层层包裹的负面情绪,也借此叩开了某处借势的通道。
那个人说过的,只要他想要,随时拿去便是。
龙姿凤目的青年伸手一接,一把古朴的长剑便自楼顶落入他手中。在他周围,豆大的雨点骤然停歇,身上粘着的水汽也化作白雾袅袅散尽,流水黑发再次随风飘舞起来。
“那小子也真是,到底是多不想让我卷入这场纷争啊……”
他轻声叹道。
“封我记忆,掩饰踪迹,就连第一处扭曲回廊都设在我最不擅长的精神领域……”
“真是让人不省心。”
话落,在他身后,拨云见月。
皓月当空,一碧万顷。
潇洒俊秀的剪影在鬼新娘惊骇的眼神中缓缓拔出了手中利剑,横剑于前,宛若天神降世。月光如昼,凌烨居高临下,俯视着一览无余的街道,露出了抹不屑的笑,轻道一声。
“来见证这月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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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场梦境中,凌烨通过毁坏身上阵眼的方式,假死骗过梦境之主,后暂时潜伏于梦泡之中,借具有侵蚀作用的负面情绪潜移默化吞噬梦境之主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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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望第一式,连海平。
凌烨剑锋一转,斜劈而去,锋利的剑气如深海涨潮时的掀起的巨浪,遮天蔽日,以摧枯拉朽之势,萧萧而下。
几乎要把这小小的巷子整个推平。
鬼新娘连进攻的欲望都没有了,只能拼尽全力抬手阻挡,试图接下这毁天灭地的一剑。
接近天魔级别的晦物实力果然名不虚传,她确实接下了这一击,甚至一剑下来,只有头上的红盖头被吹飞了出去。
她原本的面貌随之显露——两只青白色的小手自她耳边伸出,温柔地替她掩住了双眸。
与人相去甚远的长相将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了众人面前:
她是……与人毫无关联的、真正的晦物。
双手遮目的女人惨声怒吼,身上绫罗绸缎一瞬间抽长,从四面八方朝凌烨刺去。
朔望第二式,春潮生。
凝聚着磅礴灵力的长剑横扫而出,与红绸相撞在一起。相接之时,高下立判。那些威力惊人的红绸根根寸断,溃不成军,很快就被绞成了碎片。
鬼新娘不敌,但此时剑气即将杀到她面前,为了在这一剑里活下来,她不得不催动更多晦气,拿红缎把自己围成了茧状以抗衡那不讲道理的煌煌剑招。
朔望第三式,东流水。
半分不给鬼新娘整修的时间,凌烨的第三式杀招已然将至。
涛涛大江自高处而落,飞流直下,以摧枯拉朽之势东流入海,势不可当。
区区晦物,不过是沧海中一蝼蚁,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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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恨雪使用“妃子的寝宫”解除梦泡后,凌烨借精神污染控制梦境,硬性打开通往梦核的精神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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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新娘身边的防护层层皲裂,眼看就要湮灭在这一剑下时,一把古朴的长剑横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一身黑色古装,腰间红色花纹修得他身姿笔挺,杀意如墨。
见到那把标志性的古剑后,凌烨长剑一收,别于身后,不知是什么情绪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贺峮。”
“无名客,快杀了他!”鬼新娘在他身后恼羞成怒,高声喊道。
无名客不答,只是缓缓地睁开了他银色的双眼,面对持剑的凌烨,单膝跪了下去,声音喑哑。
“……陛下,还请恕罪。”
“你!”鬼新娘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无名客没有搭理她,只是跪在地上,低声下气道:“陛下,主上留她还有用,请您……暂且饶她一命。”
凌烨对他的示弱无动于衷,冷眼将长剑搭上了无名客的肩膀。
“主上?”
“你们如今的主上,又是谁呢?”
原本还站着的鬼新娘似乎也反应过来什么,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无名客定定抬头,一双无机质的冰凉银眸径直对上了凌烨。
他一手按上胸口,认真而虔诚。
“我只认一位深渊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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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核暴露后,凌烨以耳坠作刃,破坏梦核,使梦境解除。]
技术总结:唯物主义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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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鬼新娘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惊恐喘息声,凌烨深深望了无名客一眼,什么也没说。
沉默良久,他终是一挥衣袖,朝楼上的宁墨道了声:“走了。”
大仇已报,该讨回的说法也已经讨回,再停留于此处,已经毫无意义。
他潇洒而去,给跪着的两人留下了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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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清理过程时,武空岚很难说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唯有记忆与现实的割裂感越发明显。
他无声抬眼看向了窗外。
毒辣的烈阳已至黄昏,彩云遮面,洋洋洒洒泼下层叠的稠红色霞光。
死死攥着档案馆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了些许,他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
“真不愧是千古一帝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