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纤纤赶到时,武空岚和凌烨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一路上,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深渊。昏暗的环境、满地的晦物遗骸和头顶上被染成血红色的水,一看就是深渊之主亲自过来犁过的地。
黑色的尽头,武空岚一身灰上衣黑裤子,夏日衣衫较薄,被他浑身肌肉一撑,硬是穿出了高定战斗服的感觉。在他身侧,白色的影子长发飘逸,亲力亲为蹲在棺材旁,时不时还上手敲一敲。
不断有水珠从空中滴落,砸在棺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遥遥水下,这副场景竟显得和谐又静谧。
见到她来,武空岚有些意外:“你身上的污染处理的这么快?”
仲纤纤扯了扯嘴角,哼笑道:“你是不是对深渊有什么误会,就这点污染,我但凡多拖一会儿都要被同事嘲笑个几十年。”
武空岚:“……”
仲纤纤:“别想了,你这些天干的事回去至少被嘲笑两个世纪。”
武空岚凌乱片刻,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将目光放回面前的棺材上。谁也没想到,波涛汹涌的水下竟是这么一副安静的场景,万物皆空,只剩一具华丽的棺材。
是的,华丽。
打造棺材的人是下了心思的,用了最上乘的木质,千年过去竟还隐约散发着禅香,其上花纹金丝嵌着银饰,繁而不乱,奢华程度已经达到了皇室下葬的级别。
听凌烨敲击棺材的声音,武空岚可以判断这棺材是空的。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棺材,而是棺椁。
此时它出现在这里,很难让人产生害怕的情绪,而是像看到了一件艺术品。
见凌烨起身,武空岚隔着棺材问他:“要开棺吗?”
凌烨抚摸着那些花纹,脚步缓缓,凹凸不平的纹路在他指腹下滑过,一时竟分不清他与这棺椁谁更昂贵。
若是现在白影面上能看出表情,一定是温柔而悲悯的。
骨节分明的手压上木板,他亲自动了手。
木质的棺材板被暗劲推出了一条缝,漏出了漆黑的内里,一股腐尸的臭味也随之散出。仲纤纤和武空岚都在旁边安静的看着,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变故。
随着棺材缓缓打开,什么都没有发生。
沉重的棺材板被武空岚托举了一下,没有直接砸在地上,显得这里更加安静。打开的棺材中空无一物,在头顶血水的映射下显的诡谲。
凌烨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丝毫不觉得意外。
离去的魂灵尚且百年间久寻不得,几件衣服又怎么能撑过千年的光阴?
这衣冠冢,还是他亲自为枝颜留下的。
一股强气流环绕凌烨的衣摆刮起,紧接着,两串蓝色的字体从空中闪过,扩成了音浪。武空岚眸光微凝,立刻看向他,仲纤纤也不例外,视线直直射向她以为的“记忆碎片”,带着审视的意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凌烨没有在意仲纤纤的目光,站在棺椁正前方,揽袖而语,礼节周到,说出的话在场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朕膺天命,抚临四海,追思故旧,怆然难抑。昔朕困顿草莽之际,有故友枝颜,年方韶华,性若春阳,灵慧敏达,常以笑靥驱寒夜,以妙语破愁云。其襟怀朗澈,如清泉涤尘;行止飒然,似飞鸿踏雪。虽为弱质,不辞锋镝,护朕于险厄之时,筹谋于颠沛之际。奈何天妒琼英,庚子之变中为护朕躬,身陨乱世,芳龄止于廿岁,每思音容,犹见其执剑回眸,笑语嫣然。”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圣旨竟从空荡荡的棺椁中凭空出现,寸寸展开,展现出刻印在上面的文字。
“今朕践祚,岂忍明珠蒙尘?特追封柳氏枝颜为灵慧昭义尚仪,谥曰敏达昭悦,祔祀皇陵别苑,春秋祭飨……咳咳!”
几番折腾下来,凌烨终究还是没受住符咒的反噬,扶着棺沿弯下腰来。这痛楚并非是因为白影的身体承受不住,而是直接来自于他的本体,被痛觉影响后,他不自觉做出弯腰的动作,却无法缓解身体的半分痛苦。
武空岚怀抱的温度传过来,不用瞧就知道他此时的表情肯定不好看。
凌烨缓了缓神,没顾及堵着喉咙的血腥味,扶着武空岚的手臂,硬是挺直了身子,坚持念完了自己曾亲手拟出的圣旨。
“…………尔虽玉碎,魂魄长萦,愿以山河春色,寄朕怀思。此诏颁行,咸使天下知:巾帼飒沓,何必悲笳?灵心昭昭,千秋焕霞!”
话语落,圣旨卷轴成型,合拢成筒,静静躺在棺椁底部,待人将它拿走。
这便是凌烨留下的信了。
“去吧。”凌烨拍了拍武空岚攥到青筋凸显的手,轻声说道。
“拿回它,你是不是要消失了?”
武空岚的指腹在白影身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强迫自己松开后,还能看到腕上的指印。不难想象,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凌烨本人,那里大概会印出一圈青紫。
刚轻松一些的心情又砸了回去,他移开视线,缄默着望向棺椁里的圣旨,没再提起符咒的事。
凌烨倒是不在意,推算片刻就得出了结论:“不会。”
“嗯?你怎么确定的?”目睹了一切的仲纤纤好奇地走上前,扑闪着漂亮的黑色眼睛,死死盯着凌烨。
“只停留在学院时期的记忆碎片,怎么会知道陛下登基后对枝颜妹妹的追封?”她卷着垂落的秀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怀疑,“还是说……你根本不是什么记忆碎片?”
“仲纤纤。”
武空岚拿起卷轴,打断了仲纤纤的质疑。
“哼。”仲纤纤仍有疑虑,却乖乖收起了锋芒,紫色蝴蝶隐匿在空中,不着痕迹地守护着所有人。
万事俱备,武空岚重新整顿心神,逼着自己放下反常的思绪和对凌烨的担心,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卷轴上。
他毅然打开了最后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