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颜弯起眼,甜甜地叫了她一声:“纤纤姐。”
然后她侧过头,看着雪白通透的影子,认真而虔诚地喊了声:“陛下。”
凌烨的指尖微蜷,俯下身来,守在腐朽的棺材侧。
“真是太好了……”
她低声喃喃,久违地体验了一把所念皆了,所愿皆成的快乐。
周边的空间猛然震颤,镜子碎裂的响动过后,武空岚也出现在了她身边,默契地一同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纤纤姐,和我说说吧,大家最后都怎么样了?”
枯萎的纹路已经爬过了她的嘴唇。
“他们啊……岁辙大概是跟陛下最久的人,在陛下登上皇位后,他隐退幕后,做了个游山玩水的记录者;陈默的话,最骁勇善战的将军选择了开门迎敌,不战而降,最终也葬于战场……”
枯萎的纹路已经漫过了她的鼻子,仲纤纤只能尽量简短地讲。
“红妆一直恪守职责,但多场战役过后,她也有了迷惘,决定去寻找自己的道路;至于凌烨,哦,这个才是他的名字,他和他的名字一样,点燃天地,君临天下,名垂千古……”
“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呀……”枝颜仅剩的眼睛弯弯,溢满了对挚友的关切和遐想。
见她快要消散,仲纤纤有些急了:“还有……!”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仲纤纤不要急。武空岚走上前,低声对枝颜说了声谢谢。
草木的清香飘起,向远方而去,少女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武空岚抬起头,发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竟不再是水底,而是4014那间逼仄的寝室,只不过,这里的墙壁不再潮湿,镜子也碎了满地,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映出了一间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小屋。
——那个女孩终于摆脱痛苦,逃出了困住她的小房间。
……
在场的三人看着腐朽的棺材化作灰尘,沉默着为枝颜送了行。
她消散的瞬间,武空岚动了动手腕,右眼浮上红色,径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手机群聊激动个不停,大多数是学生们记录的区域异常,还有人发现身上的植物又长了起来,而且比上一次更快更迅速,正在到处询问是什么情况。
很简单,枝颜离开后,没人压制生命的力量,污染迅速变严重了。
“我去和祂聊聊。”武空岚说。
“急什么,”仲纤纤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视线落在凌烨身上,“枝颜和生命之神间的事情搞清楚了,这里可还有一方势力呢。”
“您有什么想法吗,陛下?”
凌烨朝她偏过头,以沉默回应。
“哦,看来符咒的时间又过了,我来说吧。”仲纤纤笑意不达眼底,似在叹气,“最开始,我也以为您是由主上的记忆碎片构成的人形,除了阻止那些晦物从镜子中跑出来外,别无作用。可记忆碎片是从二十年前才诞生,那么这近百年来的规则由谁来书写?”
“您亡故时,身躯消散,化作万般福泽洒向大地,想必是有一滴水落入湖中,诞生了这些规则吧。”
说着说着,仲纤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偏偏她还真的能逻辑自洽。
“帮枝颜稳固神魂,制衡两方等待时机,待转机到来便立刻坐收渔翁之利,是您的作风……您本不该有形体,直到二十年前,记忆的碎片增强了您的能力,您才能以‘凌霜’的身份行走在这片区域中。”
“在您的影响下,这两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因此这片区域中的污染才能百年不泄露出去。直到主上机缘巧合进入此处,并且如今的华国可以成熟地处理污染,您才放任他们去推翻两者间的平衡……哈,简直像一滴水落入海洋,然后左右了整片洋流的走向一样荒谬。”
“枝颜将尖刺拥抱在怀,生命以人的躯体为沃土,深渊吞噬一切,三方对弈,皆是傀儡。而您,是唯一的执棋人。”仲纤纤道。
怪不得。武空岚想,记忆碎片又不是凌烨的,哪来那么强的联系让他附身,原来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自己的记忆才是后来者。
他的目光贴在凌烨身上,成功抓住了重点:“所以,你原本的身躯已经消散了吗?”
仲纤纤恨铁不成钢:“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关注这个?”
“那能怎么办?”武空岚依旧面对凌烨,明明是回答仲纤纤的话,看上去却像在对凌烨说,“对着庇佑万民的福泽指责他做的不够好?还是把这片虚幻的影子抓回去拷问为何在百年前他就有如此之高见?”
他延续了枝颜的痛苦,却也让她见到了朋友最后一面;他将连带武空岚在内的千人卷入此处,却避免了更大的灾祸降临国内。作为一片不具备自我意识的“福泽”,在权衡利弊方面,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优秀。
现在,武空岚作为连记忆都没有的局外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完成枝颜的遗愿,彻底破局。
于是他向两人伸出手,问:“要和我一起来吗?”
凌烨微微倾身,像是在笑。
他没有急着走向武空岚,而是让蓝色的音圈环住仲纤纤,留下了一句话:“宁墨不是陈默,我也不是你们印象中的帝君。一滴水落入过大海,它便不再是那滴水了。”
仲纤纤的眼神黯了黯,忽而意识到这片帝君的影子一眼看出了她的怀疑,并解答了她的疑惑——关于这片影子到底是不是帝君本人的疑惑。
现在,那一瞬的希望又被打破了。
短暂失望过后,仲纤纤背过身,朝武空岚挥手告别:“我就不去了,替我向宁墨说声抱歉。等你那边结束,别忘了避一避乜水的耳目,她可比你想象的敏锐的多。”
她拿带着曼陀罗花纹的镰刀在空气中一划,空气便裂开了和科林在梦里见的一模一样的猩红狰狞的口子。少女跨过裂缝,身影淹没在了深渊的气息之中,消失不见。
另一边,武空岚拉过凌烨的手,抱怨般地把他扯入了自己怀中。
雨过天晴,这地方该换个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