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萧岚和凌霜走在远离人烟的郊区,脚步带起落叶折断的声音,安静的有些过分。
仙门原本准备将凌霜和他的党羽一网打尽,因此在京都周围布下了近百里的禁空区域,奈何凌霜早有预料,早就把天下势转移至远处,让他们扑了个空。但这也意味着两人无法御剑飞行,只能在地上慢悠悠地走,若不出这禁空区域,他们就不能算逃出生天,依旧是瓮中之鳖。
然而在这么紧急状况下,枝颜的消失却如横亘在心间的万丈沟壑,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岚身上沾了不少血,黏腻腻的,他盯着凌霜快步走在前方的身影,深吸几口气,好久才重新做好心里建设,压着声音诚挚道:“凌烨,对不起……”
“行了,和你没关系。”凌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他,“送你们离开本是就我自作聪明,闹成现在这样,是我考虑不周,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这四个字砸下来,砸的萧岚脚步更加沉重了,他看着眼前晃动的指尖,想上前如往常那样拉住凌霜。可枝颜的事情不过,他打开信封抗命的行为没个交代,两人间怕是过不去那道裂隙了。
“接下来往哪去?”萧岚问。
凌霜抬头看了看太阳,思索片刻道:“不能将仙门引往天下势的据点,龙族多年隐世,行踪难以琢磨,目标较小,往东南去吧,这样即使仙门追来也容易摆脱,不会连累其他人。”
他做完决定,这事便是定了。两人间温情不复,连对话都是生硬的,萧岚没有意见,影子一样安静地跟着凌霜。
“你的风字令呢?”
“交给枝颜了。”
“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人字令也是。”
“……对不起。”
“我并非怨你……罢了。”
太阳从敞亮磨蹭到西斜,点点霞光从西方晕染而来,拉长了斑驳树影。
这一路上静的有些可怖。
两人虽选择了远离人群的道路,也不至于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想必是布置了专门针对他们的陷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法改道了——天下势本就对京城呈包围姿态分布,如今的路线稍微动一下,便是将敌人引向同伴,必然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萧岚右手始终悬在猩红月的刀柄上,一刻都不敢移开,然而他神经紧绷了有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凌霜见天色已晚,考虑到萧岚身上沾了血,虽然都不是他自己的,但肯定也舒服不到哪去,便回身问他要不要停下整修。
这一刻,西斜的金光照亮了凌霜身后的树林,翠绿的,欣欣向荣的,光芒洒上去,在每片叶子旁投下一片乌黑的阴影,像乌鸦垂下的翅膀。
萧岚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枝颜没有走过这条路,但在此时,一股诡异熟悉感陡然在脑子里炸响——他见过这里!
“铿”的一声,萧岚抽出了刀。
“怎么了?”凌烨愣了愣,也握住了腰间的剑。
萧岚看向自己拿刀的手,看着自己黑色的衣服,低声道:“走不掉了。”
他声音太小,凌霜眉头微簇,凑近了些:“什么?”
惘然间,露露提娅背后金色的齿轮好似又浮现在眼前,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闭合。萧岚确认自己送的铃铛还挂在凌霜的腰间,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翠绿色的火焰包裹箭矢,穿林而过,在阴影笼罩的树林间划出凤鸣般的破空声,疾驰着朝凌霜的面门而来。萧岚似早有预料,弯腰折身,手中猩红色的刀刃与箭矢碰出了火花,两者僵持几毫秒后,箭矢终是抵不过横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凌霜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对上了陈默染着翠色的眼睛。
年少的将军于马上弯弓,被甲执兵,眼中闪动的水光遮不住满腔的仇恨,三支箭矢上弓,隔着紧绷的空气对准了凌霜的要害。
“叛徒,当杀。”
陈默站在千军万马中央,肃声而令。
将士们的应和声震天,战马铁蹄践踏地面,扬起阵阵灰尘,扑面而来。凌霜站在其中,握剑的手竟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的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叛徒”二字。
为了围剿叛徒,仙门与天子达成一致,撬动了军方。
然而萧岚不管这些,他将凌霜护在身后,用横刀斩下了第一个冲上来士兵的头颅。鲜血溅起,落到他黑色的衣服上,泛起了红。这一刀,他便彻底成了和凌霜共同逃亡的共犯,回不去了。
包围他们的军队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直到和训练有素的军队交上手时,萧岚才明白了江湖与战争的区别。
他想起自己和仲纤纤一同闯过的血宿教,那个当年挥指间便决定整村人生死的魔教,在符咒的帮助下不过一盘散沙,即使被围攻,那些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总能让萧岚找到躲闪和反击的间隙。可军队不同,他们在经验丰富的将领手下万众一心,杀完一个还有一个,杀完一群还有一群,永无止境,在禁空令下,纵使两人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这血肉筑成的铜墙铁壁。
时间在兵戈碰撞声中走过,碧色火焰穿过肩膀,萧岚喉间溢出鲜血,与凌霜背靠着背,举刀面向成群结队的士兵。为了保护凌霜,他几乎是自杀式的打法,身上的伤口比凌霜多了不少。
黑色染成红色,凌霜感觉到从背后渗来的湿意,即便心急如焚也没法左右萧岚的行动,只能咬着牙说:“你若亡故我绝不独活,给我好好打!”
打不过的。
对面是陈默,萧岚和他交过手,知道自己这位故友的本事和能耐,更明白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念及旧情放过他们这两个为祸家国的叛乱者。两人再怎样浴血奋战,都逃不过力竭倒地的结局。
如今该怎么做,命运之轮早已为他指明了方向。
又是一道军令从陈默口中吼出,萧岚片刻犹豫也无,任由刀枪剑戟穿过他的身体,转身拥住凌霜,死死将他护在怀里。
与此同时,数万利箭齐发,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穿透了两人的血肉之躯。
“叮铃——”
挂在腰间的铃铛发出了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清响,碎了。
艳红色浸染了视野,凌霜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此刻,他的所有撕心裂肺都化作了小心翼翼的一声喊:“萧岚?”
铃铛转移了所有的伤痛,此时的萧岚已经被扎成了筛子,应是怕身上穿出来的兵器扎到凌霜,他抱的小心翼翼,不敢再贴近一点。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说出话来:“对不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