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懂好学生的世界了。
说话的是个女生,旁边还有一男生。
这俩小标兵,尚煦见过好几次,两人经常一起出勤。女生又冷又肃,男生又对女生不怎么正经,没事逗她两下,就图个挨打。
看校章,学弟叫杨槟,学妹叫刘臻。
“妹妹啊,我这鞋买来就这样儿。”尚煦眼神四处瞟,相中一人:“喏,那人,不也四种颜色?”
刘臻伸伸头,瞄了一眼:“那位学长是三种颜色。”
尚煦不服:“你瞧清楚咯,黑白灰红。四种。”
刘臻蹙了下眉:“黑白红,哪来的灰?”
尚煦笑着抖抖腿:“鞋带啊。”
那哥们儿听不下去了,停下算题的笔,抬起头:“白的,没洗!”
说完气呼呼接着写。
他不放弃,又眯起眼睛四处瞟,再相中一哥们儿。
“看那双,肯定也不止四种颜色。”
刘臻扭过头,冲那“哥们儿”挥手,又看尚煦:“我们老大的鞋就是纯米黄色。”
尹粼迈着“纯米黄色”的鞋朝他们走去,听着这话,面不改色,只默默咬牙。
他决不会说这是白鞋。
尚煦看着尹粼走来,作最后的挣扎:“看清楚了啊,这他妈就是渐变色。我看看有几个色号,R240,G240,B210。R247……”
刘臻:“……”
这学妹看着脾气直,被尚煦兜来绕去的,气得一直深呼吸。
“学长,大家都一样的,没人会带彩色鞋来学校。”
杨槟跟着附和:“穿了就0.5分,可以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么?”
尹粼走过来,在他旁边停下,身形笔挺,挥挥手示意学弟学妹去巡别处,自己就静静地看他作妖。
“我的错,”尚煦腿岔开,手肘杵腿上,抹了把脸,“不知道这破地方你们都查。”
尹粼看了他一会:“才半分,鞋子就罢了,你这鸡冠头怎么回事?”
尚煦:“?”
尹粼:“刘海太长了,不能盖眉毛。”
以前在濠中,为了唬住街上那帮混混,就给自己弄了个狂气点儿的造型。一头毛四处竖着,还挑染了,就差没去打个耳洞。
后来头发长长,淡金色的头发藏在里面,反正看不见,转学了也懒得去染回来。
现在头发贼容易乱,趴个桌子就一撮撮地岔开了。
尚煦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几分?”
尹粼面无表情:“2分。”
他沾点水壶里的水,把头给抹平了。额前刘海扎成个冲天小揪,往后一甩,一贴。
仗着张脸,发型随便糟蹋。
“行了。”尚煦低头继续写。
然后他听见自习室里漫起一片低低的闷笑声。
尹粼笑了一声。这会长个性冷,什么笑放他身上都听着像冷笑:“不行。”
他没追究,往自习室后方走去,尚煦就知道他故意逗人。
必须反逗回去:“哦,那要怎样才行啊会长?”
尹粼闻言,折返回来,冲他抬抬下巴,小声说:“你爸是谁,告诉我就行。”
两人原地沉默。
尚煦跟他对视良久,忽然开悟了。
跟对方耳语道:“看你表现。你罩着我点,别老扣扣扣的,我就告诉你。”
尹粼料到他见风就使舵,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尚煦不说,尹粼就自己找答案。
今晚是尹粼的同桌沈东设置的交表截止日期,首周没什么人留宿,沈东在桌肚里掏掏掏,拿出来的就那么一张表。
表头是尚煦的名字,标准的行楷,非常规整漂亮。
都说字如其人,就他人不如字。
这人不是不适应么?怎的也留宿?
尹粼没细看别的,直接翻到家人信息,他只填了一行——父亲,尚逐明。
明叔,他爸尹元的发小。
尹粼第一次看到明叔是上初二那年,放学后在家附近的路边摊,他爸也在。俩大男人举杯畅饮,喝得半醉半醒。
他们在聊,离婚。
他一直记得当时场景,身旁有辆推车,飘着禽类卤肉的香气。红灯罩下灯光微微闪动,小吊扇上套着塑料袋,呜呜地转。
回忆里一街的人嗓门儿都大,食客喝酒划拳,小摊叫买叫卖,菜刀剁板的声音混合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市井的气息离他很近,但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只听见……
——我跟粼儿他妈商量完了,离吧。
——粼儿?那肯定跟他妈出国去,前途可不是开玩笑的,哪能留我身边。
——你呢明哥?你那俩孩子,最后谁跟谁了?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还能争取什么。
他那时还想象叔叔的孩子是个小小孩儿,自己是个靠谱大哥,去开解一个跟他一样沉默的后辈。
好比是受伤的流浪小猫自我舔舐的心理。
……
“小小孩”现在就在教室后排,腿岔得老开,还特地放个什么东西架脚。
做个题没点正形,拿个书还没轻重,摔桌上又扔箱里的,习惯之粗鲁,全班都不往他那个角落去。
看得出他不在意,还宽敞。一副老子称王无须兵的样子。
这个人比自己大了有半岁,翘着二郎腿。发现自己在看他,就一脸拽地弹了个舌。
……
沉默个鬼……
尹粼扭开头,懒得再看他。
他想,既然明叔交代了尚煦来询问他的近况,那就意味着……
这个学校里多了个知道自己家事的人。知道他有那么个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