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邀请他加入的那个修士开始好奇地围着他打转,问东问西。
“不知小道友贵庚几何?师从何处?经何契机来此秘境?欲往何处而去?”
那修士完全不将心里的困惑藏着掖着,毫无见外地一股脑倒了出来,看似热情地展现着想要与他结交的意图。
只可惜,走在前面的林藏锦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面色惨白地目视前方。
瞳孔失去光泽,就像蒙上了一层布。
他此刻的神情,与方才那个中了邪的修士极其相似。
那紧跟他的修士脚步顿在了半空,心头倏地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那令先前那个修士神志迷失的幻觉,如同传染性极强的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了涉足此地的每一个人身上。
每个人看见的幻觉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心中最为恐惧的景象。
在这幻象之中,林藏锦再次看到了,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
桃林、皎月、人影。
书卷翻动的声音,还有久久萦绕的那阵不浓不淡的草药香气。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人转过身后的完整面貌。
并非红颜,而是一具死尸。
尸身在灵气的控制下缓缓转向他,细瘦伶仃的骨肉苟延残喘地支撑起那人生前最常穿的青衫,鲜血干涸的空旷眼窝如有生命似的盯着他,却再也不会打转。
那张气息全无的脸,如此熟悉又如此真实,仿佛魔咒,深深地刻入林藏锦的脑海中,带着无声而冰冷的诘问,一刀一刀剜过心脏,撕开早已麻木的旧伤。
这是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梦中的这一刻包含着所有温暖而美好的意向,几乎要连他自己都骗过了。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似在倒流,有些发冷。
对于剑修而言,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剑在手,便无惧于天,这也是林藏锦总是习惯性把剑拿在手里或者抱在怀中的原因。
但是此刻,他抱着剑的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如何也抑制不住。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他。
陌生得让他胆战。
挂在他腕上的小蛇感受到轻微的颤动,从他袖口探出脑袋,却并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好安抚性地蹭过他的掌纹。
林藏锦对此全无反应,情急之下,小蛇依照咬住那拿着铃铛的修士一样的方式,啊呜一口在林藏锦的手背上咬了下去。
但是成效甚微,除了在他手上留下两个针眼大小的红印以外,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正当众人陷入幻象中时,丛林深处已然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几对腥红的眼眸,虎视眈眈地环顾着这里的情况,欲伺机而动。
面对四周步步靠近的妖兽,小蛇急得团团转,而僵在原地林藏锦却忽然动了。
他吃力地拔出佩剑,将剑立在地上。
有些站不稳地倚着剑身,他慢慢地伸手够到剑刃,一面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幻象,一面任由剑刃割破手掌血肉,借助疼痛换得片刻清明。
鲜血滴落在地。
他用稚嫩的双手握住剑柄,高高地举起长剑,将眼前虚假的故人尸骨连同窥伺他内心的幻象,一剑斩成了两半。
亭台之中。
岁晚青举杯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
视线如同黏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才从傅长安手里那柄折扇的扇面上挪开。
傅长安看出他在想什么,却偏不想如他的意,反而将折扇一合,托着脑袋故作疑惑地打趣道:“咦,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这眼睛长到我的扇子上了?”
岁晚青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答道:“在下哪里敢在居士面前如此放肆。”
察觉到他话里的揶揄,傅长安不着痕迹地引入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我当初造此幻境,并不是为了给后人开创机缘或布道施教。”
“千万年来的闯入者里,比起走出去的人,更多的人被留下,逐渐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什么样的人会留在这里?”岁晚青问。
“那些无法洗净恶业……迷失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