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云颂,目色沉痛:“爹给我和乔家小女订过娃娃亲,江家出事那会儿,爹去寻求乔家的帮助,乔家避而不见,甚至派人来退了婚。”
“殿下,你说,如此对江家避之不及的家族,如何会将府邸建在江家旧址上,除非、除非——”
云颂了然,除非江家之变故和乔家脱不了干系,但现下都还只是猜测。
她握住江衍的手,道:“未知真相,莫做多想自扰心神,夜里我们一道入府瞧瞧。”
两人坐在医馆对面的茶棚下等天黑,江衍看着医馆内跑来跑去的小女孩道:“殿下,娘亲转世来到京陵城,会不会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会不会是爹?”
云颂接话道:“或许吧,今夜应会知晓答案。”
她方才在府外感知了一番府内,府中有修炼者和法阵的气息。
但她未把这事告诉江衍,若是终是要面对个伤心绝望的结果,便让他晚些时候面对吧。
少难过一会儿是一会儿。
入夜,两人隐去身形飞入府中。
这座府邸建得甚是奢华,曲水名堂,红木长廊,假山奇景,一应俱全。
云颂领着江衍往某个方向走去。
两人穿过重重回廊走到府中庭院,这庭院看着平常无奇,只是他们一踏入其中,灰白的地砖上便出现了一道符文复杂的阵,隐隐约约地往外冒着血气,好似阵法底下镇压着什么。
忽然间,月色被乌云遮蔽,狂风四起。
府中有人被惊醒往庭院走来,云颂双手结印,往地下虚地一压,一层结界自地底迅速升起,将她和江衍、还有那座古怪的阵裹在了里面。
遮月的乌云很快散去,狂风偃旗息鼓,树叶停止摇晃,小厮模样的人提着一盏灯笼,揉着没睡醒的双眼,绕着庭院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踢了踢落叶,嘟囔着“奇怪”又离开了。
江衍看了一眼法阵纹路,皱起眉头:“这是、缚魂阵。”
云颂点点头。
江衍绕阵踱步一圈,定下五点,欲开阵。
云颂制止道:“你想好了吗?”
江衍看着云颂的眼睛,道:“殿下这般问,便是和我猜的一样了。”
他冲云颂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殿下安心,我能接受。”
云颂便不再多说,只道:“我帮你。”
“好。”
两人合力对着五点隔空一拔,五根裹满符箓的桃木钉便显现了出来,五根桃木钉连着五条血色铁链,铁链的另一端似乎绑着什么。
随着桃木钉的渐渐拔出,锁链松动,地底之物开始显现,是一个血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被血色裹满的灵魂,他身体透明,血雾在他身上流动得十分明显。
一出阵法,他就狂躁挣扎,带动锁链叮咣作响,他嘶喊大叫,声音凄厉无比。
但因有结界在,这般大的动静却不曾惊落界外的一片叶。
云颂将三根桃木钉完全拔出,那血人便朝她狂暴袭来,江衍见状,将自己控制的桃木钉往地底压深了一截,血人行动受限,尖长的指甲堪堪停在了她的颈间,再前进不能。
云颂本想把血人打退,但考虑到他极有可能是江衍的爹便只打算用灵力镇压,令其行动受限。
没想到江衍先她一步按下桃木钉。
她面色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衍跑过来将她一把拉开,语气担心:“殿下,可有受伤?”
她摇头答道:“不曾。”
江衍见她脖颈依旧白皙,无血珠冒出才放下心。
血人见了江衍,竟偃息了狂涌的血雾,渐渐恢复平静,嘴里喃喃地喊道:“衍儿……衍儿……可是我儿江衍啊?”
江衍闻声眸颤,转过头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只觉喉间生涩:“爹。”
当真是他的爹,江隶。
云颂面露不忍,江衍的爹竟已成了地缚灵,当年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无法释怀,灵魂才会一直徘徊在此,再也无法离去。
江隶压下身上血雾,老泪纵横,往前踉跄几步,想要摸一摸江衍的脸颊,又颤颤地收回了手,痴痴地望着他,声音苍老,道:“城儿,你长大了,你娘亲呢?舒意她可还安好啊?”
提及娘亲,江衍心有怨恨,但见江隶这副模样又不忍责怪,面露悲痛道:“被赶出府后,我们一路流浪,娘亲以血续我命,走了。”
江隶跌坐在地,捶胸痛哭:“是爹对不起你们母子,爹是罪人,是罪人啊!”
“爹,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一家为何会走到如此支离破碎的地步,他想知道真相。
“当年……”江隶回想当初,难忍心中恨意,血雾大有重现之势,他自行压制了好一会儿,长叹出一口气。
这一声浅而渺远,仿佛叹尽了一生的悲欢,把闷热的夏意都驱散了些。
他继续道:“当年,舒意刚怀上你时,我陪着她去庙里祈福上香。”
当年,江隶陪同已有身孕的江夫人进庙烧香,出寺庙时碰着门口有一乞儿因抢夺富家小儿的银两而被各家小厮合力殴打。
江夫人心善,出言制止,还给了乞儿一些银两让他离去。
谁知那乞儿是个无赖,趁机调戏了江夫人一番。
江隶气愤,打了那乞儿一巴掌。
他只想给乞儿一个教训,没想真伤他,因此声响不大也没有什么伤害。
那乞儿却因此记恨于心,虚捂着脸,眼神贪婪又恶毒地盯着江隶道:“左不过是个伪君子,你给我等着!”
那眼神实在凶狠,江隶午夜梦回之时常会因梦到那双眼睛而惊醒。
那名乞儿名叫兀慎,不知从何处学了一身妖邪本事回来报复江家,处处给江家下法,不是往米缸里放血人头,就是将所有喝的水换成人血。
江家上下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下人们一哄而散。
某回吃饭时,江城竟从饭菜里夹出一根人指,吓得浑身颤抖,高声惊叫,陷入昏迷高烧不退。
一家人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江隶深知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没命,他索性借此发起了疯,将夫人和孩子赶走,一把火烧了江府,自焚身亡,避免兀慎去追母子二人。
江家家破人亡,仇人却还自在逍遥。
江隶心生执念:恶人不亡,不入轮回。
他灵魂徘徊此处,奈何兀慎此人穷凶极恶,缚他灵魂囚于地下,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