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的记忆并不按时间线走,扶涯能想起来的大多还是只有在罗浮上发生的事情,她不清楚在去罗浮前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清楚离开罗浮后她又去了哪里。
尽管扶涯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讲述这一段往事,但再如何客观也掩盖不了悲剧的事实。在扶涯将她知道的大半都抖落个干净后,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连扶涯这会儿也很难继续保持一开始的心态,在罗浮上的时光那么快乐,也因此显得最后一切的破裂那么猝不及防,令人接受无能。
“抱歉。”丹恒又一次开口道歉,“我都不太记得了。”
他觉得勉强能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自己此刻却跟姬子与瓦/尔特一样像个旁观者,这对捡起回忆的扶涯不公平。
但他总是这么想,扶涯几乎马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摆了摆手:“都说了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而且有件事我得声明一下,就算我想起来了过去的交情,就算你俩本质上是同一个灵魂,但丹枫是丹枫,你是你,这一点我分的很清楚。”
说着她又看向了窗外,嘀嘀咕咕道:“倒是罗浮嘛,几百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样儿,看着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姬子沉吟片刻,问道:“那么,你会想去见见罗浮上的故人吗?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扶涯欲言又止,一向张扬的双眸此刻却流露出几分脆弱来,“他们会愿意见我吗?”
在罗浮之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几百年里都没能回去,答案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要是问起来扶涯甚至没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尽管扶涯不是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性格,她还是止不住地心虚。不过苦中作乐地想,当初的几个好朋友如今都是面目全非,谁也说不了谁。
——景元除外,他是唯一拥有豁免权的存在。
在姬子和瓦/尔特的鼓励下,扶涯还是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再一次踏上了仙舟罗浮。
这里跟她记忆中的罗浮几乎没有差别,只是星核的影响还没散去,有些地方还能碰到游荡的怪物,扶涯日行一善顺手就给解决了。
再次一毛笔轻松摁趴一只丰饶灵兽,扶涯意识到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的自己实力倒是有不小的长进,不过想想也正常,她的能力与对自己的认知直接挂钩,记忆确实算得上是关键因素。
只是这些怪物的出现也打散了扶涯的恍惚感,让她可以清晰地认识到过去与现在如此泾渭分明。
扶涯并没有故地重游的想法,因为她其实在数年前匆忙回来过一次,中间闹出了点儿事,甚至来不及跟景元打个照面。而这一次拜访,与其说是为了与故友重逢,不如说是为了收拾上一次来时留下的残局。
当然,这个残局是她心虚的原因之一,也是她隐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实情之一。
越过星槎海,扶涯直奔封印在鳞渊境里的建木。大战过后鳞渊境戒严,如果是之前的扶涯估计还得费一番工夫,不过现在的扶涯有记忆加持,仗着闯过不知道多少次鳞渊境的经验轻轻松松绕开守卫机关阵法禁制这一堆阻碍。
然后被一柄冰剑拦在了显龙大雩殿。
太冰冷,太锋利,扶涯被这寒气冻得一颤,扭头就看到了大殿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发如霜雪,立如松鹤,眼前蒙着一块黑布,扶涯立即认出来那是镜流。
顺着看过去,还有景元、丹恒和刃。
隔着一整座显龙大雩殿,他们遥相对望。扶涯还是调转了方向,选择向旧日的好友走去。
比起更适合谈天说地的院落,这里才是演武的好地方。以前他们隔三差五就要过来对练一番,扶涯对打架不感兴趣一般坐观众席。打完后气喘吁吁,拿出扶涯和白珩不知道从宇宙的哪个角落搜罗来的酒,就着流云啊,微风啊,斜阳啊,远海啊这些寻常风景唠唠家常。
恢弘的大殿抗住了岁月的冲刷,却扛不住灾难与争端,如今来看也有磨损。但每走一步,就浮现出一段回忆,所以扶涯说不想故地重游呢,每一处地点都承载着太多过往了,那些经历固然美好,前提是她不知道后面的结局。
短短的一段路,扶涯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扶涯心底只叹物非人非。
“扶涯。”镜流平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太冰冷,太锋利,扶涯又是微微一颤,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啊,镜流。”然后一一打过招呼,“还有景元,应星……不好意思,是刃。丹恒就不算了,下车前刚见过。”
她的态度自然又熟稔,好像他们真的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再次重逢一般。
可惜他们确实是,又确实不再是。
“扶涯。”镜流又唤了一声,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妥协一般地说道,“好久不见。”
像是没察觉到她奇怪的态度一样,扶涯又走近了几步,问道:“怎么都聚在这里还不喊我?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呵。”刃抱着手臂嗤笑一声,“我们要在这里做个了断,喊你来作甚,看热闹吗?”
在“云上五骁”的恩怨情仇里,扶涯依旧是个路人甲,他们默契地把扶涯排除在外,不过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从未深入过那些矛盾与争端,也没必要深入。倘若扶涯能够避开那些纷纷扰扰,也算是给年少轻狂的岁月一个交代与慰藉。
就别来看这场时隔数百年依旧惨淡的终幕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