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涯叫住伊莎时哈曼就心跳一停,听到扶涯更换人选并指定要哪些资料时,他更是几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哈曼知道自己这一局输得倾家荡产,因为能精准交代检查对象的扶涯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
早就说过,扶涯鲁莽是因为她永远都有底气。
这场大戏还没有落幕,知道内情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校方坚信要公开透明地给哈曼和自己澄清,即使有人提议私下处理也被果断驳回,于是场上的人不仅没少,反而越聚越多,估计还有其他学院的学生赶过来看热闹。
哈曼扫了一眼人群中混着的自己的同伙,他们比他还白痴,不自然的举动把“我有问题”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梅洛迪很快就捧着一堆资料去而复返,扶涯随手拿过一本,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比量子速读还要量子速读。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这么粗糙的阅读根本看不出什么时,扶涯把一本贵重物品登记表丢到了哈曼身前,“解释一下吧哈曼先生,那些成批报废的捐赠乐器是什么情况?可别说你们谐乐学院的师生都如此不爱护公共财物啊。”
“那些乐器……”都这种时候了,哈曼还是没有彻底放弃,捏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装下去,“那些乐器都在行政楼的储藏室里,可能越名贵的东西越需要用心维护,但我们学院可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物力放在这上面。”
“那就去看看吧。”扶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噎住了哈曼。
他现在只能祈祷扶涯只是个横空出世的音乐天才,但对乐器本身所知甚少了。
储藏室塞不下整座广场的人,扶涯和哈曼以及梅洛迪院长打头阵,身后跟着几个行政层老师,还有列车组也顺理成章地跟了上来。然后就是其他人,期待事件后续发展的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溜进去,梅洛迪不好拦也拦不住。
于是储藏室里灯火通明,储藏室门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脑袋从门边探进来又被近处的老师像打地鼠一样不厌其烦地按回去,但更里面一点的氛围可不像门口处这么轻松中带着点诙谐,严肃得令人窒息。
扶涯倒像感觉不到这种压迫感似的,在哈曼暗藏紧张的目光下绕着据说已经报废的乐器走了一圈,然后用近似“我吃饱了”的语气宣布道:“不出所料,名单上的报废乐器都是以次充好的高仿。”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足够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几个老师当场变了脸色。
“不相信的话你们自己去找鉴定师,我比较好奇哈曼先生知道多少,毕竟这些东西的入库和出库都是你一手包办的,一点都不知情也说不过去吧。”扶涯在哈曼面前站定,随意中带着几丝认真地问道。
梅洛迪也看向了哈曼,“哈曼教授,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几乎是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哈曼就算想撇清关系也没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况且以他的傲气根本不可能再遮遮掩掩,干脆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当然,这时候就不能再让其他无关学生掺和进来了,梅洛迪授意老师们合上储藏室大门,把好奇心爆棚的学生们关在了门外。
据哈曼所说,早在一个琥珀纪前,苜蓿草家系中的某些人就想到利用谐乐学院的乐器交易打掩护,以偷梁换柱的方法做假账并从中牟利。而上任总务处主任退休前力排众议,把早就参与其中的哈曼推上了自己的位置,也因此才庇护着这场交易继续进行下去。
很俗套的内外勾结谋取钱财的故事,跟扶涯猜测的大差不差,只不过她还有一个疑惑,“你明明都在音乐领域功成名就了,怎么还贪这点钱?”
“我不是贪婪,我只是这场交易链的一环。”在音乐层面被打击、在犯罪层面被拆穿,此时的哈曼几乎失去了所有心气,恹恹地瞥了一眼扶涯,又很快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保养得当的双手。
“我过早地参与到这场交易中,早到我还没有功成名就时就已经背负了巨大的污点。多么不幸,每取得一点成就,在我耳畔与鲜花掌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审判的锤音。我无时无刻不处于这种煎熬中,白日的荣光有多么璀璨多么令人沉醉,午夜梦回之际身败名裂的噩梦就有多么痛苦。”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得知扶涯的投资商身份的一瞬间升起警惕,直觉更是催促他让扶涯尽快离开谐乐学院,以至于那一点敌意没有掩藏好,才有了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
他不在乎钱财,他只是没办法干干净净地抽身离去。
说完这些,哈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了笑,“虽然一切都走向了最糟糕的结局,但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真是奇怪啊。”
扶涯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比之前更顺眼一点。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处罚、怎么顺藤摸瓜往上下游查就是校方的事了,扶涯和列车组可不能越俎代庖。然而就在哈曼被校调查组带走的前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跟梅洛迪道了声歉。
“抱歉,梅洛迪院长。之前有一次统一销毁报废仿品前清点时少了件笛子,时间紧迫,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只能从收藏室里找了件差不多的替代。”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信息,梅洛迪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与愤怒,甚至比他得知总务处贪腐一事更激动,高声怒喝道:“你怎么敢!!!”他几乎要冲上去将哈曼暴揍一顿,还好身边的老师反应快,赶紧拦住了他的攻势。
“销毁仿品的回收站里也有我们的人,所以您大可放心,笛子完好无损。”哈曼撇过脸不去看他,声音闷闷的,“然而,我本来想事后找回它,但很遗憾我晚了一步,那根笛子已经通过其他渠道卖给了别人,我彻底失去了它的下落。”
“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哈曼——”梅洛迪怒不可遏,不顾形象地大吼出声,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而哈曼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跟着调查组匆匆离开了此地。
“这是怎么了?”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也许只有置身事外的列车组才能茫然地轻声发问。
三月七的疑惑也是扶涯的疑惑,哈曼已经被带走了,看其他人的神色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于是知情人可能只剩下一个梅洛迪。
想了想,扶涯上前按住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人的梅洛迪,把他从一众老师的阻拦里挖了出来。
“冷静点冷静点。”扶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生硬地安抚道,“什么笛子让你气成这样?”
梅洛迪浑身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一样迅速冷静下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用眼神示意列车组跟上,然后带着他们一路去往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足够宽敞,装得下他们一行人。甫一进门落座,梅洛迪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全靠椅背撑着才没直接倒在地上。
“扶涯小姐,在您和您所信任的同伴面前,我就将话敞开说了。”
哦豁。扶涯略一挑眉,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冲我来的。
“受人所托,我本该将东西亲手交还给扶涯小姐,但您现在也知道了,竹笛下落不明,我本想着拖延时间尽快将其寻回,不成想事情发展到了瞒不下去的地步——是我的失职。”
所谓的委托来得突然,身为院长的梅洛迪日理万机,不可能盯着一根早就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竹笛,是以当他发现竹笛失踪时已经太晚了,晚到甚至来不及展开调查,扶涯就已经抵达了匹诺康尼。
滔天的愧疚淹没了梅洛迪,然而包括当事人扶涯在内的列车组五人皆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姬子站出来代替扶涯发问:“梅洛迪先生,请问您所要交还的竹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又是谁委托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