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深处,云雾缭绕,寒风自石缝间穿梭而过,吹落一地雪叶。
山腹处,一方青石巨碑静立于活死人墓外,碑下,王重阳手负身后,凝望远山。
他隐居于此已有数年,自抗金失败之后,他便建了这活死人墓深居简出。然而世外终究难避尘心。他未能避得了的,便是她。
林朝英。
她终是来了,身着青衣,剑未出鞘,气势却早已迫人。
“王重阳,”她声音清冷却不失温柔,“你隐居终南,清修自苦,可还记得与我约定的那场比武?”
王重阳抬眼望她,眼中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微点头:“你我之间,从来无需言约,来吧。”
两人剑指为势,交手不过数十招,却已剑气交缠、气机互制。林朝英招式灵动如烟,步步进逼,王重阳却始终守中带攻,不敢妄进。
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她的对手。
见他如此退缩,林朝英忽尔收剑道:“这般多没意思,王重阳,我与你一赌,你敢不敢应?”
王重阳沉声道:“你说。”
她转身看向一旁巨石,淡然道:“若我能以手指在这石碑上刻字,你便将这活死人墓让给我,从此听我吩咐。否则,你便你便出家,在此山修道观,陪我十年,不离不弃。”
这话一出,山风静止,连远处的鸟鸣都仿佛噤声。
王重阳心尖一颤……让出居所,听她吩咐,这与娶她何异?
只是,他心知自己内力虽强,却绝无可能以指刻石。他不知对面佳人倚仗为何,不过他还是缓缓点头:“好。”
林朝英未再言语,左手轻抚石碑表面,想了想,内力凝聚指尖,一笔一划写下: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
笔力雄浑,入石三分。碑文未尽,王重阳已目瞪口呆。他不是为她指力所震,而是为诗意所击。
──子房,张良,曾忍辱于桥下捡履,终佐刘邦灭秦兴汉,成一代谋臣。她这诗,不只是技艺炫耀,而是心意直白。
她愿为他捡履,也愿与他共图天下,只问他愿不愿与她并肩。
林朝英转身,眼神中无波无澜,却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柔意:“你输了。”
她声音低低的,却像飘雪落入心头。
“王重阳,”她轻声问道,“你想做张良,还是……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你走完这一生?”
她站在雪地中,衣襟微颤,眼底却是一片澄澈等待。
但王重阳,沉默良久,只是淡淡回道:“我不能……娶你。”
她心口一震,明明两人互有情愫,早年说为了抗金大业,现在大业已无他却仍旧逃避。林朝英倒也不是非要强求,但她实在想不出他拒绝的理由。
“为什么?”
王重阳低声道:“……你剑胜我,诗胜我,气度胜我,连我道心都被你扰。”
“我若娶你,便是一生都输了你。”
林朝英静静望着他,忽然笑了,却笑得清冷又嘲讽:“我以为你是有什么苦衷,却原来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原来你怕输,不是怕输给天下人,而是怕输给我。”
她缓步走到碑前,伸手拂过刚刻下的诗文,转身看着他,语气再无柔情:
“既如此,这碑为界,此墓归我。从今而后,你不得再踏进一步。”
王重阳神色苍白,楞怔好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去。
自此,全真教立于山腰,道观香火日盛;古墓派隐于山腹,千秋剑诀传芳。
碑上诗犹在,?
情断如碑痕。
──
斐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黝黑的地下空间。稍微看了一下原主神魂与命轨,这才发现原身就是江湖上传闻“南林北王,阴胜于阳”的林朝英女侠。
自从林朝英在古墓外与王重阳断情之后,内心依旧存有不甘。因此她深居简出,打算钻研出一套彻底碾压王重阳的剑法。
王重阳看上去光风霁月,骨子里却逃不开一种发自内心的傲慢。他可以接受有人胜过他,却不能接受胜过他的是个女人,还是他放在心上的女人。
原身就是要让自己跟自己的徒弟世世代代的压在王重阳跟他的徒子徒孙头上。
只是王重阳的一身武功出自道家传承,气息中正平和,想要彻底碾压,必须剑走偏风,修炼起来不只很看重天赋心性,稍微不小心也容易走火入魔。
原身正是因为拿自己试验这门新功夫,不但耗损心力,还走火入魔过几次,最终导致年寿不永。
当然,能创造出这种武功也表示出林朝英的确惊才绝艳,最后王重阳想要破解玉女剑法无果,只能在林朝英的棺材板上刻上九阴真经,说自己还是想出了克制之法。
斐夙哂笑,林朝英濒死之际要是真看见那九阴真经,绝对不会有什么服输的想法,只会觉得这老登还是那么毫无风度。
而现在正是原主正在动念想要创造玉/女/心/经,王重阳刚刚收下全真七子不久。
斐夙想了想,王重阳的确是一代宗师,对待强过自己的林朝英也的确没风度,但为了报复对方把自己性命搭进去可不值得。
尤其玉/女/心/经修炼之后个性冷清,弄得好像整个古墓派都是为了王重阳存在似的。想要彻底击溃王重阳的自信,光从武艺上来是不行的。
于是当天晚上,斐夙就悄悄离开了古墓。
──
五年前那一夜,她悄然离开古墓,只携了一把剑以及王重阳藏在墓中地宫深处、从未与世人提及的一整箱珠宝。
那些金银玉器,是当年王重阳率领义军时所留军资,义军失败,王重阳让出古墓也没拿走。在王重阳心中,那点珠宝不足以让他汲汲营营。
斐夙打开那个藏匣时,便已决定要将这些奢侈虚饰转化为钢铁与粮草,用在真正值得活下去的人身上。
而她真正的底牌却并非金银,而是她脑海中记得的一册古老功法,原是某修仙世家为训练家奴与护卫所创,名为《养气入微篇》。
此法简易易学,无需灵根也可练习。虽止步于炼气与伪筑基之间,却能够洗筋伐髓、强身壮骨,使凡人身体变得远胜常人。
她将此法稍作改编,合入古墓派的导气心法,使之更适合现世女子习练。凡入军营者皆可学,不分出身。只需立誓:不再低头、不再依附、不再以自己为卑。
若是普通的武林人,哪里有那样多的资本去拯救贫弱呢?但修炼养气入微篇最需要的却不是大鱼大肉,而是灵气。
此方世界灵气不旺,但只是这点微末法门绰绰有馀,更别说斐夙总会随机取材,给自己的驻地布置阵法。因为材料的缘故,强度无法与聚灵阵相比,但她的驻地总是分外山明水秀,空气宜人。
第一批收下的女子,只不到半年就明显体魄增强,力能拉弓百斤、负甲奔行十里而不喘。这些原本从娼馆、逃荒村、刑场之下捡回来的女人,亲手捏碎了曾奴役她们的过往。
之后,斐夙成立素女军,从百人队伍开始一路拓展,渐渐成了气候。
如今五年过去,黑底银字的素女军旗插在金国疆土与中原边境间一座新建的山城之上。城高九丈,坚若磐石。远远望去,旌旗列列,营帐如林,训练声震天动地。
“我只是给了你们一口气,”斐夙站在练兵场,声音清冷,“剩下的,是你们自己活回来的命。”
几年之间,她的军队从无到有,军纪严明、内政稳固、兵法得当,竟自成一国之势,如今已是十四万人整整齐齐,驻军于北地重镇,令金军胆寒、中原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