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火光已经撕开了夜的最后一层黑。包惜弱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颤抖的手紧扣着地面,试图从那场骤然降临的乱战中撑起身来。
她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腹中孩子似乎也被这震天杀声吓得不安地翻动着。身上早没了刚才被掷下马时的痛感,四肢像被一盆冷水浇过,只剩一股本能在维持着她睁眼的意志。血腥味混着焦烟扑面而来,像把她困在了一场甦醒不了的梦里。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破开浓烟而来。
是铁哥!
他像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战神,矛下带血,步步逼近。他的眼一扫过来,她便已泪流满面,颤声唤他。他将她扶起,扶得极紧,像是怕这一松手,她就会再一次从人世间被夺走。
她扑入他怀里,哭得几近昏厥。她的手还扣着他的肩,心已在那一刻松了下来——只要他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大嫂呢?”
她怔了一下,转头望向乱军深处,只见火海未歇,前方喊杀声更密,便低声道:“在前面,给……给官兵抓去了。”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温度似乎变了。
他不是惊,也不是怒,而是一种静到极致的冷。像一柄出鞘的铁矛,只为向着某个方向刺去,不可回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她。”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几乎像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她却如遭雷击,手指一把攥住他的袖角。
“铁哥,不行啊……后头还有兵……我们已经走不动了,你若再去——”
她说不下去,只觉胸中像堵了一口气,又痛又闷。她不是不懂他要救郭大嫂的情分,也不是不愿体恤那位同样孤苦的义嫂。她只是怕——怕这一去就是永别,怕他连和她说一句再见的时间都没有。
他看着她,眼中没有迟疑,也没有挣扎,只带著淡淡的歉意:“大哥已死,我无论如何要救大嫂出来,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可怜见,你我将来还有相见之日。”
不是“等我回来”,而是“要是”。
她终于明白,他已经选择了怎么死。
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种深入骨血的信念。他是这样的人,一片赤诚,对交心之人从来就不掺一点假。在那一刻,她有怨恨有理解,更多的是不舍得……然这正是她爱他的原因。
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咱们永远不能分离,你说过的,咱们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你说过的啊……”
他没再回应,只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那吻里没有温存,只有歉意与决绝。他松开她的手,一步步走进火光,像走向命运的深处。
她瘫倒在地,双眼仍牢牢盯着那道背影。他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力气再叫他。她懂的,夫妻一体,他的义就是她的义,悲伤之馀,她的内心已做好了决定。
不过几息,一队金兵已追至她身后。她还没从悲伤中抽出神来,就被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有人喊:“有孕的女人,就是她!”
粗重的手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得跌跌撞撞。她试图挣扎,可力气根本不够,只能任由他们将她推向混乱的深处。
她手中握著冰冷的匕首,手腕微动。只要稍稍一挥,自己就能随铁哥而去。但铁哥那样的好人,凭什么落下一个家破人亡、无后而终的下场?
她想起传言中那些被金狗带走的高门女眷,忍不住瑟瑟发抖。
(以下摘录自原作“射雕英雄传”)
一个武官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
另一名武官笑道:“现下总算大功告成,这趟辛苦,每人总有十几两银子赏赐罢。”
那武官道:“哼,只盼上头少克扣些。”转头对号手道:“收队罢!”那号兵举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包惜弱吞声饮泣,心中只是挂念丈夫,不知他性命如何。这时天色已明,路上渐有行人,百姓见到官兵队伍,都远远躲了开去。
包惜弱起初担心官兵无礼,哪知众武官居然言语举止之间颇为客气,这才稍稍放心。
行不数里,忽然前面喊声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从道旁冲杀出来,当先一人喝道:“无耻官兵,残害良民,统通下马纳命。”
带队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胆匪徒,在京畿之地作乱?快滚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