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仍然保留着索芙娜离开前的样子,夹着书签放在茶几上的书,遗忘在书房沙发上的羊绒披肩,还有喝了一半准备倒掉的苦茶。
洛弗回来后,几乎没有挪动这些物品的位置,唯独拿起茶杯,帮索芙娜把里头的茶水倒掉,又洗干净放回了她惯常放杯子的地方。
随着女主人长时间的离开,空气中索芙娜喜欢的香氛味道已经浅淡得几近于无,包括洛弗新换上的这套衣物。
客厅的镜子倒映出洛弗离开的背影,他在玄关停留了片刻,一一打量过屋内精心布置过的陈设,然后拎起黑色的长伞,轻轻地闭上了公寓的大门。
海星石市忽然又下起了滂沱的大雨。
毫无预兆的暴雨让原本宁静的街道充斥着高声的抱怨,等到了港口后,这里更是嘈杂得不成样子。
粗鲁的咒骂夹杂着焦急的呼喝,不少搬运工人顶着大雨在船上与仓库之间穿梭,洛弗伸手,拉住了一个差点扛着货物一起滑倒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回过神来道谢,洛弗却已经走远了。
行走于人群之中,哪怕眼前的景象看起来一切如常,洛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工人的数量比起他上次来看到的好像少了许多。
这不是洛弗的错觉。
当他再次来到上回见到哈维尔的仓库,发现仓库门大开着,却不见任何人蹲在门口看守,走进仓库一看,邋遢的床铺间蜷缩着不少人。
包括哈维尔也在其中。
“水……给我水……”哈维尔从干渴的喉舌之间溢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尽管他知道大概率不会有人搭理自己,毕竟还有力气出门干活的工人都接着工作去了,留在仓库里的只有他这样病得根本起不来床的,但他还是抵挡不住身体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发出徒劳的求助。
突然有谁回应了他的求助,递来了一个杯子,里头装着刚从壶里倒出来的冷水,其实壶里的水到底放了多少天已经无人知晓,但哈维尔抢过来就是一顿猛灌。
喉咙终于不像要裂开一样疼痛了,哈维尔舒服地喟叹一声,用为数不多尚算清醒的意识朝站在自己床头的人看去,银灰色的头发——没见过,英俊得令人过目不忘的五官——好像有点印象,但又和脑袋里存着的记忆对不上号。
直到与那双深邃的蓝眼对视,哈维尔总算确定眼前与上回来调查黑松的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又来了?”哈维尔的头依然在一阵阵的发昏,借着恶劣的语气,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藏了藏。
“看起来你们的情况不太好。”洛弗没有顺着哈维尔的话回答,他扫视了一圈仓库里其他人的状况,比哈维尔病得还要严重的大有人在。
哪怕这样他们都没有去医院,为什么?洛弗愈发感到奇怪。
“鬼知道哪艘船上的货物沾了点什么样的脏东西,突然就连累得一群人都病了。”哈维尔哼唧了两声,眼珠子一转,又突然转了口风,“也不一定,说不准是黑松那家伙害的呢,谁让他是仓库里第一个生病的人。”
“据我所知黑松离开仓库已经快有半个月了,什么样的病能藏半个月才爆发。”洛弗淡淡地看了哈维尔一眼,他怕不是误会了他是黑松的什么人,想要借机敲一笔。
——这听起来很不可理喻,但洛弗和不少地痞流氓打过交道,他们生锈的脑袋里经常冒出类似的荒谬想法,洛弗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过有一点哈维尔没有说错,他和黑松大概得的是同一种病。
刚刚他自以为谨慎的动作实际上被洛弗看得分明,包括小臂上仿佛苔藓一样蔓延的灰黑色鳞片。
如果哈维尔有好好照过镜子的话,就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根本不需要掩藏手臂上的异状,无论谁来了都能从那双快瞪出眼眶的暗黄色眼球意识到哈维尔的异常。
结合哈维尔显而易见的种族身份,洛弗了然,这应该也是退化的一种表现。
“你们病了多久了?”洛弗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因为洛弗没有具体指明要问某个人,哈维尔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回答,于是随意咕哝到:“谁知道呢?大家都藏在被子里不肯吭声,等再也藏不住了,也不过是前两天的事。”
乍然发现这里竟然住着这么多病号,吓得那些尚算健康的工人抱着被褥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别的仓库。
哈维尔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被传染的存在,别的仓库里又是否仍然保持着安全,他连床都爬不起来了,哪有精力管别人。
说白了,在哈维尔的人生信条里,自己的命只能靠自己看管。
“那你呢?你藏了多久?”洛弗将打量的目光收回来,重新凝聚在哈维尔蜡黄的脸上。
他的视线锐利得如同搭在弦上的箭矢。
让哈维尔畏惧不已。
“我有什么要藏的,换谁站在这都瞧得出来我病了……”哈维尔讪笑道。
顶着洛弗的目光也要说谎,看来哈维尔对这个问题很抵触。
“既然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看样子这病不吃药应该好不了吧?”洛弗点头,像是信了哈维尔的说辞。
“医院有什么好去的,我不去医院。”
洛弗没想到“医院”一词对于哈维尔来说才最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听到便迫不及待地将被子裹过头顶装死。
之后任洛弗再如何发问也不愿吭声。
医院里到底有什么让哈维尔如此防备?
洛弗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时间再去见一见格丽丝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