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万民伞,是百姓对他的认可,也是他与百姓的羁绊。
他向前走了几步,步步沉重,抬手接过了这把万民伞:“我只是尽绵薄之力为大家谋福祉,大家却如此感念我,日后我不论身在何处,都不敢忘却今日之情景!”
温情的画面还没持续多久,一只狸猫从百里昀身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跑了出来。
百里昀身体一僵,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步,景从忙站在了他跟前。
百里昀半眯着眸子低头去瞧这只狸猫,而后眉梢微挑,看向了院门。
“大人,这是你家的狸猫吗?”人群中的一位老伯问。
“在我家住了几日。”百里昀回过神来回答。
“那大人要走了,这狸猫岂不是没人喂养了?”人群中传来声音。
林杳脸上闪过笑意,对,就这样问!
“大人,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老伯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十分诚恳。“大人这狸猫甚是可爱,小老儿家中鼠患严重,粮食常被糟蹋,这狸猫机灵,若能将它领养回去,既能解决鼠患,也能让这狸猫有个宽敞的地方玩耍。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我替狸猫谢谢老伯了。”
在一声声送别与祝福之中,百姓离去了,百里昀却喊住了那位领养狸猫的老伯,与他低语了几句。
林杳再看了看那狸猫最后几眼,退开几步转身想悄摸着回去拿自己的画具箱。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只手,林杳倒吸了一口初春清晨的冷气,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带着大大的笑容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张扬的红色发带在微风中飞扬,对着旁人是笑吟吟的,对着她却是阴沉沉的。
林杳睁着她的眼睛等了许久,没想到百里昀之来了句:“你那破箱子呢?”
听到这话,林杳如释重负,本来她都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想到他就这样放她走了,立马快步,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
景从放好行李,就看到院门口自家公子负手伫立。
“公子,看什么呢?”景从走到他边上,在他的视角望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
“看你家少夫人那高兴的样儿。”百里昀回了句,哼笑了一声,“一天到晚就没心没肺的傻乐。”
他都快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是他没说出的后半句话。
那是永晏七年春三月,两人成婚。
百里昀记得自己看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靠近我,别有用心。”
本来读书就烦躁,百忙之中还要回来成个亲,成亲就成亲吧,等到拜完堂了才发现不是自己本身要娶的妻子,被人像猴一样戏耍。
这是个人都会生气吧?是个人都会觉得她别有用心吧?
冯家的这出闹剧,要是她不陪着演,哪里还会这么难以收场啊?
没想到她的这位妻子倒是个胆大的,她这样回答。
“是啊,我确实,别有用心。”林杳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一字一顿,“你又能怎样?”
“公子,你刚和那老伯说什么了?”景从的话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让老伯给狸猫起个名字,有了名字就有了羁绊,念着这起名的缘分,那狸猫也许就不会再被丢弃了。”
景从记起了那日,自家的少夫人从门外把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狸猫抱了回家,笑了笑:“是啊。”
淡淡的晨光泛着微微的白色,铺在水波上,显现出如玉石般的光泽。
“上任真累!”将全部行李搬到小舟上,景从已然生无可恋了。
百里昀也靠在船上,目无神色,他不是头一回坐船了,两年前上任那一回坐船,他才发现自己一坐船就晕眩,胃里翻滚,难受得紧。
偶有白鹭掠过水面,两岸是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看不明朗。
老艄公欸乃一声,山水皆绿。
林杳立在船头,与艄公闲聊。
“阿公是当为本地的吗?”
“非也。”老艄公握着长桨,乐呵呵地回答,“是我家小女嫁到了当为,我本在邻县,今早来给她送些家中鸡下的蛋,这娘家的吃食总归与夫家不同。”
末了,又问,“姑娘这是打算去往何方啊?”
“北方。”
“姑娘瞧着不像北方人。”老艄公略感惊讶,“这面相与气质,看着倒像我们浔州的姑娘。”
林杳笑了:“阿公看得不错,我祖籍黎州,自小在黎州长大。”
老艄公尾音拖长“哦”了一声:“想来一同与你上船的那位小郎君是北方人士,姑娘是嫁去了北方啊。”
林杳点头不语。
其实不然,百里昀祖籍徽州,虽说一直在元安长大,但说到底还是南方人士。
百里昀坐在狭窄的小舟内,对面是景从和一堆行李,水波摇晃,晃得他又有些许不舒服。
他将头埋在膝间,缓了缓,侧目便瞧见了与艄公谈笑的林杳。
少女立于船首,今日她着了浅蓝上衣白色下裳,腰间饰以绶带,绯红发带绾发,风一吹,衣袂裙裾与发带飞扬。
真是一如既往,生龙活虎,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