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前方说着,却是什么都没入眼。语气像捧着一块刚从心底挖出的记忆,美好且怀念。
「记得有几次,我就坐在屋檐上,看着地下街永远漆黑的天空,那个人……总会出现。什么话都没说,但只要我低头看,他都在。 」
诗织仰起脸,没有察觉利威尔专注在他脸上的複杂神情,只是望向头顶那一片,那时,从未相信能看到的天空。
「虽然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几乎忘光那段记忆。忘了他的脸、他的声音……但我能确定,那是我在地下街十年裡,最不同的几天。」
「也是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我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让记忆中唯一段最清晰,也是最为重要的话语,重新盘旋在脑海。
「他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诗织抬起双手,对着橘红余晖的天空,比划出一个圆弧,「他说……」
「"你会看到的。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不管是梦境裡的东西还是其它的。"」
这些熟悉的话语,一句句敲打着利威尔心裡某处。然后,他迎面诗织那双朝他而来,却更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的感激。
「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东西,也因为那些话,我开始试着去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我也能够看见不同的风景,能选择不同的路。」
「才能在后来遇到萝伊……才能遇见你。」
利威尔的手紧握着,他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像堵塞了什么。
那些话,那些事,他确实说过也做过。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天前还印象深刻的事情。但对诗织,却是久远的二十年前。
没想到……竟然还记得,远比他想像得多。
记住了那个人教他的方式,却不晓得那个人就是他。
忘了他,却还记得他。
「全世界的人都把两年前那天,定下了一个特别称呼吧?」诗织看着利威尔,轻诉着。
「对我来说,和那个人相遇的那一天,才是所谓的"奇蹟之日"……重要到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日子。」
利威尔的瞳孔颤动着,却没有移开。
诗织见他惊愕的模样,有些坏心眼地笑了笑,也想要打破这份沉重,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好啦,你就放心吧。」诗织语气一转,习惯性的又回到那副轻鬆模样,「我早就把那人忘光了,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真的。」
只是笑容裡,有那么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意味。
但说完这句后,谁都突然静了下来。
看着利威尔还怔愣着,仍无法做出反应的脸庞,诗织一愣。
他微微张嘴,又闭上。
明明风还在吹,他却感觉胸口有些闷,有什么在心底翻涌着亟欲而出。原本想再转移话题的打算,却没能做出。
刚刚看到利威尔脸上的表情,像是他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事,他突然有种不知从哪来的预感……
是不是……他讲的那些话,让利威尔联想到了什么?还是误会了,那个人比他更重要?
他原本只是想让利威尔放心。
所以他才笑着说"我早就把那人忘光了",想要利威尔安心,想让他知道,没有谁能比他更重要。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利威尔露出那种……失落的神情。
诗织搭在他肩膀的手,不断收紧。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总是用轻鬆的方式去掩饰些东西,有一半是天性,可另一半确实是伪装。不是逞强也不是逃避,只是除了这样,他没有别的办法。
习惯了。
后来,就算有了别的选择,他还是没改。因为他觉得,利威尔若看见他太过认真的样子,或许会难受。
但这种表演……利威尔早就知道了吧。
或许会希望他坦承,却从不会开口要。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把那些感觉藏着了。想要,就在现在,把满溢心裡的话——全部倾诉,一字不留。
他双手一推,低伏下身,握住利威尔的手直接按在胸口,力道不大,却很坚决。
「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两年前我最痛苦,都快放弃自己的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有想过别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坚定无比。
「我的眼裡,从头到尾,只有你。」
这句话一出口,彷彿让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化。
利威尔的手掌在心口收紧着。诗织将语气放轻,收起了平时的玩闹,变得格外认真。
「不是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糟,而是你从没问,也不逼我说,甚至从没把我当成麻烦。就这样……把我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全都接了下来。」
他抬起右手,努力将那只失力的手掌贴近利威尔胸口,按住那颗跳动的心臟。
「……然后,放在这裡。」
他低声说,格外坚定,「只要有你在,很多事情,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贴抵在利威尔心口的右手微微颤抖,力气虽然不够,却始终没有鬆开。彷彿要透过这一寸触碰,将这些话都刻进对方心裡。
他眼裡的神情,是每次做出决定时那种不肯退让的样子。
「别人都说你不好相处,脾气坏、洁癖重、嘴还毒……但你心裡的东西,我都知道。」
海风吹乱诗织的头髮,扬起的髮丝轻拂过利威尔的脸庞。他靠得更近,那双黑瞳悄然对上灰蓝眼眸,虔诚得不可思议。
「我不算是幸运的人……」
他轻声说,像在倾述一件不需要犹豫的事实。
「这辈子唯一的好运,就是遇见你。」
突然停下的海风,安静得像替他们暂停了所有的声音,只留住了那一句的余韵,在耳边回盪。
利威尔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一刻,比海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