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深度已经无法让手电光折上来了,也有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但前者是他们有预期的,他们都会承担这个风险。
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顶多再过一刻钟,外面就会完全黑下来,如果角度好,下面也能看到天色的变化。
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是很容易胡思乱想的,这是训练很难消除掉的人类本能,但现在不是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是会隔十分钟去看一次信号,第二次无功而返,天色也要完全变黑了。
但这次,他察觉到周遭多出了什么东西,这里的山光秃秃的,连虫子老鼠都很少见,但他确信对面的山上有什么生物,那个生物似乎在看着他。
解雨臣缓缓地抬头,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黑暗了,现在打开手电反而会让自己陷入短暂的不应期,他没有选择借助工具,他看向那个方向——
那是一只岩羊。
直线距离大概两百米,这是普通人夜间视物的极限了,他确信那只岩羊的皮毛不是披上了夜色,它本身就是纯黑的,只有黄色的眼睛反射着月亮的光,它——牠——或者祂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祂的胸膛没有起伏。
——有人在捏着他的口鼻,但意图并不在闷死他,察觉到他醒了,那双手移开了。
视线开始聚焦,他眼睛上方垂着一只六角铜铃,手的主人用毛巾盖住了他的眼睛,视线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别看,”她告诫道。
然后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站了起来,有一股蜡油的味道,她应该是在用蜡重新封住那些铃铛。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床垫又塌了下去,解雨臣也找回了自己的所有感官。
他在这几分钟里复盘这次幻觉里的一切信息,这次或许下潜的太深了。
脸上的毛巾被拿开,拿走之前还贴心地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有什么山谷裂缝,这里是他最喜欢的那间阁楼卧室,窗户支着,有柳絮飘进来,现在是春天,他们在北京。
“这次你看到了什么?”等待他完全缓过来,张海盈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对羊角,问了一个常规问题。
但解雨臣沉默了。
他没有很配合。
她没有给对方压力,善解人意地安静地等着。
“黑色的岩羊。”
是,黑色的羊,毕竟是羊角,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解雨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开始组织语言,完整地讲述幻觉里的一切,说到他们分析黑羊这个符号到底隐喻什么的部分,他如实地说出了自己那个冷笑话。张海盈没有笑,她在认真听,并且在高速思考。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还提了一袋便利店食物,来者打岔道:“哎哎哎,拿手风琴给黑羊拉《圣母颂》是我的台词吧,你怎么还学我?”
解雨臣不爽地眯起了眼睛,张海盈转头,丢过去一个谴责的眼神。在双重谴责下,黑眼镜举手投降了,他狗腿地给屋子里的两个人发放速食年糕和脆骨丸子,关东煮没有放辣椒。
解雨臣开始继续讲,黑眼镜发完餐没有出去,而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旁听。
“你在幻觉里潜得太深了。”没有过多评论,张海盈做了直击要点的总结陈词,“这次我预想的是让你再深入一点,但也许是我没控制好度,也许是你的好奇心,你走的太深了,如果你的幻觉里下去的是你,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把你拉出来。下一次得间隔一周,幻觉里那个裂缝是一种隐喻,不要下潜,不要凝视——针对其他同类意像也是。”
说完,她站起来身来走出了房间,使用完的六角铜铃要封起来,她不准备让外族人看到要怎么封。
屋内,解雨臣确信留下来那个人隔着墨镜在看着他。
他也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黑羊,裂缝。”他故作虚玄地学着张海盈的口气点出了两个词,“她照顾你面子,没有说太多,你几个意思?”
从乌克兰那个天主教堂里收来的一对羊角在墙角的桌子上安静地躺着,看起来非常无害。
解雨臣的视线在羊角和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意味不明地说:“我比你认识她更久。”
黑眼镜咧开嘴笑了,他没有太恼怒,但至少也是被轻微刺到了,他想要再开口说点什么,但门又开了。
张海盈推开门,手上拿着装六角铜铃的盒子,莫名觉得房间里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关东煮的味道钻进鼻子,刚刚操控六角铜铃太消耗体力了,她现在需要吃点东西,但她还是压下食欲,多嘴问了一句: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