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随风去,落下门栓。
谢今恃背靠门板,平复百味揉杂的思绪。
微抬眼眸,不远处的地面,秋天葱花的长势喜人,翠绿欲滴。
可惜她已不常下厨,茂密的“葱田”没了用武之地。
尉迟汀走后,听世居回到寂静的时光。
谢今恃研磨执笔,写信寄去洛州,告诉锦舟,武陵之事只是一场误会。
接着说到,她即将去新安探望师父,不必回信。
简单收拾行囊,纳入尉迟汀赠她的对玉。
踏上铁剑,不紧不慢前往新安。
海边潮湿的空气沁入心肺,靴子在沙地里落下印记。
寻着记忆,在交错纵横的道路,找到姜培裕的小屋。
弯曲纤纤细指,轻扣三声。
“师父,是我,今恃。”
大门敞开扇动微风,吹拂谢今恃落地的衣摆。
“你来做什么?”
姜培裕眯眼打量她,左手抚摸新蓄出的小撮白胡须。
谢今恃靴头抵住门槛,手滞留半空,师父似乎有些不悦。
她张唇,许久未饮水口舌干燥,吐字略显含糊:“来看看您。”
姜培裕眉头紧锁,面上的皱纹随着严肃的表情加重,“上回怎么不来?”
谢今恃低下头,脸上现出绯红与懊悔,“徒儿那时忙,抽不开身,此次特来向师父请罪。”
姜培裕无意难为她,见她知错,起身走到门口,弯曲指节,敲打她的颅顶。
“汝子可教,进来坐吧。”
煮水斟茶,姜培裕端持热腾腾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来回倾斜,茶水在杯中随之晃动。
谢今恃瞧着师父陶醉的模样,看见他下巴的那抹白。
“您怎么又留起胡须了?”
热流在姜培裕舌尖回荡,咽下后,瞪了谢今恃一眼,“少打岔。”
“我回新安后鲜少关心修行界的纷扰,上回孔序同我把你的事情讲了透彻。”
“你被时频处刑未死,且拥有不朽之身了?”
谢今恃捏着摘子,掀开面前的茶杯,啜饮一口茶水,恬淡回应:“嗯。”
“伸手。”姜培裕发号施教。
谢今恃配合,掀拨衣袖,将手平置桌面。
姜培裕眯着眼,屏气凝神,诊脉时认真仔细。
谢今恃张望师父苍老的面容,感慨道:“师父的发丝愈发白了。”
姜培裕表情、身形一动不动,唯独扯起唇角,笑容可掬。
“人哪有不老的。”
谢今恃被笑意感染,“师父想的话,也能貌美如花。”
他没回话,不知是醉心诊脉,还是想旁的事情。
姜培裕出身平平,青年时天下大乱,国土分崩离析。
统治故乡的王,将蕴育他的土壤称作晋。
晋国西南方有个国家名为启,两国摩擦不断,气势剑拔弩张。
他本是捕鱼为生的渔夫,回家发现妻儿惨死于乱兵刀下。
查看凶手遗留的大刀,正是启军士卒使用的武器。
埋葬遗体,姜培裕加入民间组建的讨启军。
那里充斥血泪与仇恨,这是支持他们活下去的唯一。
操练场上挥舞的每个动作,都是日后刺向敌人的刀锋。
僵持许久,两国的战争爆发。
讨启军士气高昂,配合官兵,打的启国节节败退。
木桩一下接一下撞击斑驳的朱色城门,晋国士卒攻入城池。
他们高举长矛利刃,呐喊欢呼着奔入城内。
姜培裕身处其中,直到他跨过城墙,见到不一样的情景。
啼哭的孩童碾死于马蹄下,婉丽的女子潦倒于腰□□,年迈的老人血溅于刀锋下。
他的脚步慢下来,提着的刀尖点在地面,狂风从背后破开的城门灌入,席卷全身。
耳畔充斥着厮杀叫喊。
血没模糊的眼,泪做到了。
当晋国的旗帜高扬于城墙,姜培裕抛下兵刃,卸去盔甲。
只身骑战马,作了逃兵。
黄沙漫漫,他无颜回故土。
马儿嘶鸣,乘着他去武陵。
晋启之争没影响前朝大一统,前朝的鼎盛同样昙花一现,逐渐走向衰败。
如今,崔姓人带着崇朝登上史书。
姜培裕纵观历史轮回的漩涡,他放下长矛时就脱离苦海,可妻儿仇,同悬梁剑。
所以后来武陵山顶,有个名为元良的山头。
求元良,也求原谅。
原谅他没能诛杀的血海深仇,原谅他的一走了之。
“师父?”谢今恃地呼唤将姜培裕唤回神。
他猛然睁开眼,轻咳一声,收回手,下意识搭往下巴,抚顺胡须。
“你身子骨无碍,魔族入侵后你见到了什么,如何死里逃生?”
“我……”谢今恃眼睫颤动。
“我自刎后见到元始天尊,他告诉我了却恩怨方可位列仙班。”
姜培裕从鼻腔呼出厚浊的气息,“你被神祝福了。”
“祝福?”
“你还记得陈掌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