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急不缓的“不认”,自然不是出自姜嬷嬷之口。
不知何时——好吧,就是刚刚——云出岫已经彻底的醒了过来,他刚刚清醒,便听见雍帝兴师问罪的言语,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便替姜嬷嬷接下了此话。
“是我让姜嬷嬷隐藏这个消息的,姜嬷只是忠诚于我的命令,若说要罚,也该罚我。”
姜嬷嬷低低呼了一声,云出岫已经勉力从床铺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姜嬷嬷与辛九见状连忙要去扶他,萧璟听见他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反应过来之后才停下脚步然后低下了头。
辛九和姜嬷嬷把云出岫扶着坐了起来,云出岫便虚弱的向雍帝微微低头,算是行过一个简单的礼,“我身体不适,恕难……”
他的话语突然中断了,然后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并不是在伪装生病,只是单纯的岔了气,魂魄一而再再而三离体归来,对身体的损害原来是这么大的么。
他却咳嗽的更厉害了,像是快要断气一般。
雍帝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但看见咳嗽的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云出岫,也不能说什么,姜嬷嬷毕竟是王后带过来的陪嫁,又照顾太子这么多年,太子这么为她着想也是理所应当。
神智恢复的第一件事情是出宫透气,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装病为自己的嬷嬷求情。
他冷眼看着云出岫,云出岫却没有看他,而是任由姜嬷嬷给自己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道自己的这具身体是否也太差劲了一点,或许自己该好好探讨一下灵魂与身体的关系。
雍帝冷不丁道:“听萧璟说,你会武功?刚刚恢复神智的你,怎么会有武功。”
他已经相信了萧璟的话,但他与萧璟一样百思不得其解,七岁便失去神智的他,如何能拥有武功。
是啊,该如何解释此事呢,要解释此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云出岫望着雍帝,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随即慢慢地说:“臣,有仙缘。”
姜嬷嬷:“……”
萧璟:“……”
赵起:“……”
辛九:“。”
“所以,臣恳求陛下,立刻废除我的太子之位,将我贬为庶人,好教臣无挂无碍的找寻仙缘。”
真是绝妙的主意。
云出岫刚说完这句话,脑海中就闪过了相里翳的脸,自己可是在他的面前死了两次,对他该是一种怎样的惊吓,等他回到他的身边,他说不定还要据此点与他签订什么不平等的合约。
越久越容易生变,自己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好。
“臣心有所感,臣的仙缘便在此方向……一千里处。”
他伸出自己玉白的手指,指了指魔域的方向,言语却是意外的有力,能让人听出他的决心。
“十年蒙昧,只求一明。十年大梦,只求一醒。那里,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雍帝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云出岫,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很久没见,雍帝有些恍惚,曾经的太子是这么……诚恳的么,诚恳的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这么想而不是在和谁赌气。
但是,就是这种诚恳,让雍帝觉得自己的心更堵了,换做以前,他还可以看见他执拗下的悲伤,孩子气的负气,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清浅的诚恳。
他恍惚间想到,太子说“不认”时的语气也不对,换做以前,他一定要据理力争,情绪也会很激烈,不会像现在一样平静、游刃有余。
“……你想怎么追寻仙缘。”
雍帝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云出岫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虽然,不是同一具身体,但是那种触感却好像从那个身体传递到了这个身体,微微的血腥味弥漫在自己的喉咙里。
他想起相里翳掩饰的动作,虽然只有一霎,他却看见他掌间血痕,秘术啊秘术,以王族血液为引的秘术,岂是旁人可以消受。他的黄金、他的棺材、他的笼子……相里翳不会借此把自己的笼子拿去抵债吧。
应该不会,他的王上还是十分大方的。
他的黄金笼子应该已经做好了吧,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还有他养的那些小动物,不知道相里翳会派谁照顾他们。还有自己的班,自己可是要上班的,自己走了,谁来给他的学生上课?没有自己,谁会在朝堂上弹奏应景的音乐。
如此一想,简直是火烧眉毛。
所以,在雍帝询问他,他要如何探寻仙缘的时候,他迅速立刻马上飞快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先将臣贬谪为庶人,再将我用马车拉到我所指方向的千里之外就可以了,随便放到一个地方就好。”
“而且,我有预感,我一定可以讨得仙人欢心,仙人……也不会吝啬于斩断我与凡世的尘缘。”雍好歹也培养了他这么久,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在耗费大雍的钱财,到时候,就把他这些年的积蓄都交回大雍吧,也算了了这段尘缘。
他的……黄金啊。
众人发现,太子的气息突然沉郁了下来,他的身体虽然还在皇极殿,他的意识却像是遗失到了别的地方,他的眼神更是微微放空,低垂眼睫间,流露些许悲悯,是悲悯依旧在五浊恶世沉沦的众生么,悲悯他们汲汲营营不得超脱。
此时,雍帝突然冷哼了一身,转身离开。
“那,追寻仙缘……”
雍帝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仙缘二字了,“我该让国师来给你看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仙缘。”
“恭送陛下。”
恐怕没有仙缘。要有也是魔缘。
国师……
云出岫不知道雍帝为什么不想他去探寻仙缘,或许他该想想别的办法。
他这么想着,才终于有心情看自己身处何方,这装潢,居然有点像皇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