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顺不自觉瞟了一眼那似赌气般站起身,径往医馆深处走的蒋岌薪,而后视线回到翟叔身上的同时,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叔,别提了,她现是哪哪都好了,就这肝火还是没能下来,这几天更是时不时就给我一顿大骂,一天几回狗血淋头,我(重音)都要‘脏躁’了!”
静静听着他的描述(诉苦),翟檠的神情现出几分了然。但他却接着对方的话,皱了皱眉,故作疑惑:“唔,不应该呀,‘哪哪都好’了,那情志也应该随之和畅了才对啊……她睡眠如何?”
“嗐哟!睡呢,可好,半夜孩儿哭,要奶吃,还得我把她哄起来喂呢。我说她可能还需再吃几贴药吧,她竟说我是嫌弃她,咋哄劝都不肯来!我就想,索性自作主张径来找您要个清火的方子得了,反正买了她就会吃的——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但刚听季先生说,这事可不是能随意的,那怎么办啊,我又劝不动她。”
相较于他的苦恼,翟檠可谓是好整以暇,“你说她一天淋你几回狗血,那是她硬要埋汰你呢,还是你自找的呢?”
看着翟叔略带揶揄地发问,黑顺无言以对,神情中有几分不解,但更多的,是心虚。
见其不应,翟檠接着道:“她火大,是‘有发无类’,还是专往你身上烧啊?”
黑顺似挨了教训般,低头嗫嚅了一下,“……她那火,都专挑我发,她对我爹娘,对谁都脾气可好了……”
翟檠笑笑,鼓劲儿似的拍了下他的臂膀,“咋,终于省悟过来,自己在她眼里是何等欠儿登啦?”
说完这句几乎是按照惯例的调侃,他舒了口气,略微正色,“后生啊,这夫妻之间的磕磕绊绊,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所谓‘错’的那一个——”到这,他战术性停顿了一下,“但是,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咱就应该学会反省、学会服软儿。”
这话,强有力地勾起了黑顺压抑心底的委屈,“叔,这连实实在在的错儿都没呢,怎么个反省法啊?谁好人自己给自己头上乱安罪过呢!”他扁扁嘴,满脸不服,“她说我干啥事都不用心,囫囵应付——我明明都按她说的做了。”
“诶,看看看看,说你胖就喘上嘞。”翟檠煞有介事,用提醒的口吻说道,“我只是先说句公道话,你就出息了,刚刚那副知错的样子一下就没影儿了。你确定都按她说的做啦?”
“的的确确、完完全全!”黑顺毫不置疑,斩钉截铁。
翟檠并不为所动,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含着不以为然,“也只~做了她所说的?”这句中的询问意味,比上句少了不止一半。
黑顺再一次沉默了。
看他呆愣而后心虚的反应,翟檠了然地略一颔首,随后自顾自继续“说教”:“以后啊,眼里有点儿活儿,知道不?尤其像你眼下这样,已惹着了人家,急需将功补过的,那更比平常要上心百倍——”
听言,对面后生忍不住为自己发声:“叔,您知道的,我这老三从出世就没一天消停的,小病小灾不断,因此我这段日子可谓每天都活得心惊胆战的,对她已经算马首是瞻,生怕出一点差错让她怄气,不仅坏自己的身子,也照顾不好娃儿——我还要咋地‘眼里有活儿’嘛!”
说着说着,他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又被勾起,不打一处来:“叔,你可知我这次‘得罪’她是因为什么?就我那天晚上和哥几个喝酒忘了时辰,回家后她揪着我耳朵就拖去鸡寮子里大骂了一通,说孩子还发着热,我是怎么安心还在外头潇洒快活的!叔……我是真心力交瘁啊,白天干活挣钱要受气,晚了晚了回到家又得供着那几个心小、金贵的主儿!可累——”
见他一番宣泄不自觉有了些失控的迹象,翟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儿,叔说句实话,可不是夸你啊:你是我见过的后生中,最担得起为人夫、为人父之名的人。“
对翟叔这话,那后生自是一点都不信,脸上随即露出像是遭到哄骗、糊弄似的表情,讪讪一笑,“什么呀,到头来还不是哪头都不讨好儿?崽崽还是和他们娘亲,我那二老啊,也都更向着儿媳~”他深深叹了口气,”叔,您是没见过像我这般窝囊的为人夫、为人父吧。”
翟檠笑笑,弯起的眉眼仍带着那真心的赞赏,“你啊,真是傻的。在所爱之人跟前服软儿些,就叫‘窝囊’啦?”
他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可在我看来啊,像你这样,外能挣钱养家,内能宠妻带娃的,才是真男人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神情适时地浮现出几分不屑,“要像那些个没钱没本事,只会窝里横的,才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窝囊废!”说这话的同时,他侧头看向门外,抬了抬下巴,就好像此刻这番吐槽,真有个具体的攻击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