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谢游才算彻彻底底明白。
——“手可摘星辰,我沈乔要摘就摘最好的那颗。”
她随口一说,风就曲解了意。
她从未,从未有过片刻伸手,从未想过要摘他。
这就只是一句,
随随便便的一句,
少女无所顾忌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
顷刻间,狂风骤雨,宽大的透明玻璃窗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几欲震破整栋别墅。
“你他妈死哪去?!”沈北连一把扯回要上楼的沈乔,怒不可遏,“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乔手腕很明显被掐透出深红颜色,似早料到他的勃然大怒,当下没有太大情绪,她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人谢家说什么,说你一个女孩子没规没矩,粗鄙不堪。”连绪华在旁边添油加火,“人家要和你解除婚约啊,就因为你这一闹,你爸爸付出的努力全打水漂了。”
“努力?”沈乔讥讽地笑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个词用在谁身上都可以,唯独他沈北连不行。”
“啪”的清脆一声,沈乔白嫩的脸蛋挨上重重一巴掌,她被打偏过一侧,似乎没什么感觉,只是心脏撕扯,涩涩麻麻的难受从里到外钻出来,她眼泪打转,抬头却云淡风轻盯着他。
慕泽言站在沈北连身后,亲眼目睹这巴掌后,他阴厉地眯了眯眼,久藏不露的浓烈憎恨仿佛很难再压下去了。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沈北脸眼神冷冷盯着她,手臂青色血管暴起,他口吻不容置喙,“你明天跟我去谢家赔礼道歉!再敢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从此你就滚出沈家!”
“谢家谢家。”沈乔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控不住吼出来,“我有资格进谢家吗?我有吗?!”
“就凭谢游喜欢你这一点还不够吗?!”沈北连面色温怒,“他为了你找我,让我给你开家长会,他能为你做这些,你死缠着他不放不就够了!”
一道电闪雷鸣毫无预兆劈进来,沈乔脊梁骨具震,眼球顿时酸红,喉咙口仿佛哽着无边无际的苦涩。
她愣在原地不动。
原来,沈北连难得的来给她开人生第一次家长会,是谢游在背后为她做的。
沈乔笑笑,苦涩的味道愈发浓重,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举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在沈北连脚前,顿时四分五裂,玻璃渣子四处飞溅。
女孩干净的眼眸染上无休无止的血红,她身体不断颤抖,“他喜欢我,我难道不喜欢他吗!”
沈乔从喉咙口吼出这份埋藏最深最难以开口的感情,眼眶赤红,泪光闪烁,她口中苦涩,“但我能喜欢他吗,我能吗?!”
她死死咬着唇瓣,目光冰冷地盯着沈北连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妈妈签署同意捐赠器官的协议,自愿两个字你能明白吗?啊?”
沈北连顿时僵住,胸口起伏。
“你白手起家,经营一个公司,视它作心肝宝贝,想救你的公司没问题,怎么救都可以。”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她红着眼,吸了吸酸红的鼻子,“但你为什么连妈妈的意愿都不尊重,你把心脏按在余慕芝身上,是不是看中了谢游他们家的身份和地位?”
“人家已经出手救过一次你的公司了。可你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缠上别人家,为什么要给人家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们家的人以后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是不是以后,你的公司每遇到一次麻烦,你都打算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沈乔指尖泛白,“你的脸面,你的自尊,你的骨性,你到底有没有啊?”
一针见血的,不留情面戳破沈北连的脊梁骨,他气急败坏,“我经营这个公司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享受好日子!”
“我享受过吗?!”沈乔再一次怒不可遏,她浑身发颤,“从小到大我吃得穿得哪样不是妈妈给的,和你有过什么关系?你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关心吗?”
“为什么啊?”沈乔眼泪婆娑,喉咙哽得连呼吸都上不来,她艰难地从牙缝挤出这些话,“我究竟怎么惹你不满意了,你连一点点的爱都不愿意给我?”
她声音很轻很轻,窗外大雨漂泊,狂风剧烈拍响落地窗,轻轻松松,揉碎在风中,虚空间。
“那你去阴曹地府问啊!”沈北连怒不可遏,“去问你妈,问她为什么从犄角旮旯把捡你回来!”
空中轰然一阵雷击,寥寥数字,沈乔浑身冰凉。
他手起刀落醍醐灌顶的一句,将那些困扰沈乔十几年、绞尽脑汁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困顿通通给出解释。
呼吸几乎要断,全身肌肤发抖,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睫毛湿漉漉打颤,她红着眼,隔着半米的距离和他对视。
慕泽言和连绪华仿佛是第一次知道这则秘密,显露诧异,默在旁边。
而在不经意间,前者眼神复杂,唇角小幅度扯了个弧度,像是在……庆幸。
“你在我这屋子白住这么多年。”沈北连不念任何一点儿感情,“要么你明天到谢家赔礼道歉,要么你现在滚出沈家。”
沈乔指缝已经抠出红色血丝,骨节泛白到发颤,听到这句却忽然轻笑了声,她硬着脖颈,“好,我滚。”
二话不说上楼收拾东西,沈北连的暴怒还在身后传来:“你他妈装什么清高,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
肆虐的暴雨劈头盖脸,伞已经遮不住磅礴的大雨,沈乔拉着绿色拉杆箱,步子趔趄,裤腿和鞋子湿透,走到公交车站的这段距离漫长而艰难,风在大作,刮着树木,伞面已经撑不住被风刮走,冰冷的雨水像无情的冰锥一样冷硬,刻入骨髓。
沈乔湿着大半身子坐在公交亭长椅上,像一尊沉默的白色石像,那些漂泊的雨肆意吹打肩身,她的眼泪无声滚落。
京北的六月就是雨天,永远等不到夏天的晚风。
夜色波涛汹涌,黑漆漆像一只怪兽笼罩酒店房间,沈乔无力地滑在门口边上,膝盖屈着,浑身冰凉,湿漉漉的睫毛垂下隐晦的光。
她在这时,想起自己和谢游在廊道争吵时说的话。
——“不管什么后果我自己扛。”
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她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