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笑得眉眼弯弯,退后两步回到刘、倪二人身边,这才与之道别,又目送二人进了清宁宫后,方才上辇离开。
“都怪我,只顾着和他们说话,倒叫你们陪我在这太阳底下站得久了。”
元嘉坐在辇上,显出几分愧疚。
“女君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头上可都撑着伞呢,再热又能热到哪里去?”刘婵温言道,“倒是女君您,今日见到了季小郎君,怕是高兴得很。”
“是啊,”元嘉喃喃道,“这才多久没见,我竟觉得他又长高了不少,连身子骨都要更结实了……”
“小孩子么,一个不留神,就长大了。”
刘婵柔声道。
“可性子却是半分没改的,还跟过去一样冒失,真是恼人。”
元嘉收回思绪,笑得颇为无奈。
“咱们可都瞧着呢,女君分明是极喜爱自家弟弟的,”倪娉柔掩嘴一笑,“这脸上的笑痕都没下去过!”
“……是吗?”
元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而后便听到倪娉柔压低了声调的轻笑,当即反应过来,“好哇,良娣也来打趣我了,看来这杏花醉,良娣是无福享用了。”
“不成不成,妾还想尝一尝贤妃娘娘酿的酒呢!”倪娉柔自然知道元嘉是没有生气的,遂故意讨饶道,“便是匀妾一杯也好呀!”
一句话说得迂回婉转,倒先把刘婵给逗笑了,跟着元嘉也笑出声来,最后连倪娉柔自己,也不免展袖掩笑。
一通玩笑下来,倒也驱散了些许热气。眼瞧着要到外宫门了,三人才各自敛了神色,重新端坐起来,一行人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起赵舒和,还有她身处淑景殿的姊姊一句……
清宁宫内。
娄皇后温言几句将燕景知送走,又将服侍的人打发大半,只留下兰佩几个近身伺候。
“您便是有心纾解,可赵二娘子却未必能明白您的苦心呢。”
说这话的,竟是本该在御苑采剪花枝的许贤妃。
“什么苦不苦心的,我可从来都不是个好心人?”
娄皇后轻笑一声,“只是这样小的年纪进宫,来日是好是坏,皆凭运气……我总念着她母亲在宫里与我一同受教一场,不免可怜她女儿罢了。”
“这个年纪,是可惜了,分明和太子妃一般年岁,竟要与咱们做姊妹了,”许贤妃拈了颗果子在指尖,“阿姊可知陛下心意?这几年宫里没有新人,陛下往后宫来的也少,妹妹还以为陛下早无心后宫事了呢。”
许贤妃称呼起娄皇后来倒格外的亲昵,两人的关系显然极好。
“那日端王也在,他就没跟你这个母妃交个底?”
娄皇后反问道。
“可别提那混账东西了,”许贤妃神色微黯,将果子掷回碟中,“他嫌妍娘颜色一般,自从被陛下指了婚后,便又不肯来我的淑景殿了。好在陛下也不许他出王府,倒不怕他又闯祸。”
顿了顿,又道:“我倒瞧着妍娘哪里都好,阿旭也喜欢。”
“赵大娘子倒也罢了,与端王岁数相差不大,又有你这么个疼惜媳妇的,只要性子略强些,将来总不会吃亏的。”
娄皇后面向许贤妃而坐,“赵二娘子么,便端看个人造化了。”
“……什么?”
许贤妃一时没有听清。
“你头先不是问我,陛下何以看中了赵二娘子吗?”
许贤妃有些迟疑地点头。
“江时海说,那日在西山别院,陛下瞧见赵二娘子作半仙戏了。”
娄皇后淡淡道。
“不过是荡秋千罢了,这有什么特别的?”
许贤妃不解道。
“妹妹细想想,这宫里有多长时间没有热闹过了?”
“这……”
许贤妃顿了一下,方低声道,“自陛下圣体欠安后便再没有了,算来也已好几年了。”
年初虽也有为太子选妃特意设下的赏菊宴,可设宴的地方是远离光熹帝寝殿的西海池,参席的又大半是宫外的女眷,光熹帝自然不会过来。
“江时海说,陛下觉得那孩子身上有股勃勃向上的生气,看着叫人舒心,索性便召进宫了。”
娄皇后叹了口气。
“那、妍娘?”
“赵大娘子我倒没细问,可听说也是与二娘子一起被瞧见的,想来也是有她的特别之处,才会被陛下选中的吧。”
娄皇后端过茶盏,“你不也觉得赵大娘子挺好的吗?”
“是,可、这叫什么事呀,”许贤妃唉了一声,“小的那个倒成长辈了。”
见娄皇后神色悠闲地自斟自饮,许贤妃又蹙着眉头道:“福昌郡主最是不喜欢妍娘的生母,她姊妹二人更是素来不睦的。您今日借故让她俩叙话,怕不是做无用功?”
“从前不睦的,往后未必不睦。从前和睦的,也未必一直和睦,”娄皇后慢条斯理道,“这些年姊妹生仇的,咱们在宫里见的还少吗?”
说着又瞧了许贤妃一眼,“倒是你,如今怎生了这许多的慈悲心肠,到底是做君姑的人了,与从前是不一样了。”
许贤妃语气淡淡,“我何曾慈悲过?只是总念着龚家娘子不易,自己又实在生愧,便只有将这份心思给如今的这位了。”
“当年未能亲自抚育端王,非你之过,宫规使然。”娄皇后语气中夹着一丝不满,“他如今这副性子,也不是你养就的。苗贤妃种的因,何必你这个贤妃来受。”
“可我就他这一个儿子,我也总是盼着他好的。”许贤妃面露惆怅,“当年他娶龚家娘子,我就总怕他觉得我摆母亲的架子,是以事事避嫌。可结果呢,龚家娘子亡故,只剩阿旭一个在世上无依无靠。如今再娶这赵家娘子,我已然不求他二人夫妻缱绻,但求彼此康顺,无灾无病的就好。”
“那你只管把心收回肚子里去,”娄皇后口气和缓了些,“赵大娘子不比先王妃,能在福昌郡主手下长成的,哪会是什么吃亏性子。”
“我就是担心那小子轻视妍娘是庶女出身,王府里又还有个颇受宠爱的宋孺人……”
许贤妃的脸色并未因娄皇后的宽慰而好上几分,反而蹙起了两弯秀眉。
“你给过宋孺人机会的,是她自己立不起来罢了。这么几年了,若是想母凭子贵,那便替端王生个一儿半女出来,抬她做王妃也算是有根有据。既没有孩子,那便收起心思,好生抚育阿旭,凭她教养世子、料理王府的功劳,来日亦有功成名立之时。”
娄皇后放下杯盏,冷着脸道:“可如今呢,不过是纵着端王到处寻欢作乐罢了。端王喜欢又如何,不过是图她三分相貌,既担不起王妃二字,那便安生让路好了。”
娄皇后说着,又看向许贤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是怎么了,每次遇上端王的事,就全然没了章法。若放在平时,你哪会看不出其中关窍,真是白长了颗玲珑心!”
“我、我……”
许贤妃苦笑一声,“我就是心里过不去。端王回到我身边的时候,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了。这中间缺掉的母子情谊,是我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的,是以我总想……罢了罢了,提他做甚,妹妹今日是特意找阿姊吃酒的,这些事情说得多了,便扰人兴致了,咱们吃酒!”
说罢,端过酒盏便仰头饮下。
娄皇后拧了拧眉,见许贤妃微露疲态,终是顺着不再多言,只另拿起酒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