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嘉,哪里不如薛神妃了呢?
燕景璇有些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行至元嘉口中的竹林,却看不出半点新移的样子,分明是繁茂的翠绿。燕景璇收敛了心绪,先赞了一声,目光又扫过逢春几个,这才缓步上前,又细细打量起来。
元嘉本也是为了方便说话才选的这个地方,此刻不必燕景璇示意,便已抬了手命人退下。不多时,竹林里只剩下郑华,和跟在燕景璇身边、至今没有取下幕篱的几人了。
服侍的人一走,燕景璇便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只旋身坐在石凳上,又给自己斟了满杯的茶。
“胡玉楼一别,庄娘子近来可好?”
元嘉也跟着坐了下来,却不是要和燕景璇说话,只朝着头戴幕篱的其中一人笑问道。
“得您记挂,妾身一切都好。”
庄映秋摘下幕篱,用她那如水一般的眸子望着元嘉,眼尾眉梢是从未变过的柔和笑意。说话间,庄映秋身后的两人也跟着取下幕篱,竟也是元嘉在胡玉楼里见过的——沈阿翘与孙荆玉。
“这是……”
元嘉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原是怕祁弟走的太久,你在府里呆得无聊,特意过来予你解闷的。”燕景璇放下瓷盏,另换了个姿势撑住下颌,“可今日看来,你自个儿倒潇洒快活的很。”
元嘉抿嘴一笑,先请庄映秋几人入座,又一一替人将茶斟满,方道:“皇姊自个儿说说,一直呆在西山别院不肯回来的人是谁?”
庄映秋偏过头一笑,显然知道些内情──燕景璇不乐意回京,更不乐意在那日以后再听到赵家姊妹的近况。可这副明显玩笑的表情,燕景璇看了也不见恼怒,只浅浅发出一声轻嗤,“左右也没什么新鲜事,待在上京亦是无趣,便干脆不回来了。”
“庄娘子也去了西山别院吗?”
看着两人的反应,元嘉猜测道。
“是,”庄映秋温声道,“只是怕冲撞贵人,是以初六那日才去的别院。”
元嘉顿时了然,又问起沈阿翘与孙荆玉来,“那沈娘子和孙娘子也同在西山别院了?”
“虽在,却比庄姊姊又晚了两日。”
沈阿翘笑道。
“得公主相邀,在别院赏了景、游了湖,又与庄姊姊一道补了乐谱、编了新舞,每日都像是不够用一般。”
孙荆玉顺着前者的话,又细声解释了两句。
“新舞?”元嘉饶有兴致,“娘子这句话倒把我的好奇心肠给勾起来了,只是不知胡玉楼何日才会演此新舞?”
“早着呢。”
燕景璇撑着下颌随意道,言语间已恢复了熟悉的矜傲模样。
“虽编好了,却还未排过,想来动作也还要再改,”庄映秋抿嘴一笑,“等哪日排好了,定请您过府赏鉴。”
“若我得空……一定是要来的。”
话虽如此,元嘉却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燕景祁离开上京快两个月了,若按方才所说一切顺利,那么离他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到那时,她过得必定不如眼下自在,便是有燕景璇这个做姊姊的邀约,再想去胡玉楼怕也是难了。
“郑侍卫,可否借您的佩剑一用?”
庄映秋突然起身,行至郑华身侧,温声询问道。
郑华站在竹林的最外沿,本意只是想守着燕景璇,以备不时之需,不想庄映秋突然近身,一时微愣,下意识往燕景璇的方向望去,正好撞进前者带着兴味与笑意的眼底。有些懊恼地拧了拧眉,郑华抬手将佩剑从腰间取了下来,又交至庄映秋手中,叮嘱道:“剑身锋利,娘子小心。”
“多谢郑侍卫。”
庄映秋抱住剑,俯身谢过,这才走了回来。
元嘉正在心底猜测着庄映秋的意图,便听前者笑道:“公主怕您憋闷,特意寻了咱们过来凑趣。如今只一味的说话吃茶有什么意思,不若奏曲舞蹈更加来趣。”
这是觉察出她话里的犹豫了?
元嘉一怔,随即展眉而笑,“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可这竹林新辟出来不久,我并未放置丝竹管弦一类,只怕是奏不起来了。”
“倒也不妨事,”孙荆玉笑道,“这桌上有杯盏,盏内有茶汤,便已足够了。”
沈阿翘顺势从发间拔下一根玉簪,轻轻与杯壁相击,便听到一声短而脆的回响。
见元嘉目不转睛地瞧着,微微一笑,又将玉簪移向其他几个杯盏,依着韵律敲击起来。杯中残留的水量不一,便是敲击出来的声音也是不同的,可据是一样的脆亮好听。
“您瞧,这不就成了?”
庄映秋弯着一双笑眼,柔声道。
说来,庄映秋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带笑模样,元嘉也从未瞧见其生气的样子,便连高声说话也是没有的。不管是面对燕景璇或是元嘉,还是其他跟在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礼待……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跳舞?去不去胡玉楼都能见着,有什么意思。”燕景璇眉梢一挑,显然动了别的心思,“有你这个剑舞大家在,两位行首也都陪着呢,索性教教咱们剑器舞呗!”
虽用的是“咱们”,可一双眼睛瞧着的,却是元嘉,俨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若要习舞,改日去您的公主府便是,如何好借用女君的地盘?”
庄映秋只当没听出燕景璇的言下之意,又笑盈盈地建议起来。倒不是她故意藏私,这剑器舞本就是胡玉楼的看家舞蹈,几乎称得上人人都会,她也记不清自己教过多少人了。可眼下的情况却不一样,与备受帝后宠爱、恣意随性惯了的燕景璇不同,元嘉这重身份,需要顾虑的人和事就太多了。如今借着燕景璇的关系见上几面也就算了,又怎好再让她跟着一个常年混迹在三教九流中的人习舞呢……
元嘉定定注视着庄映秋,忽而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若是我也想学,便不算皇姊借用地盘了吧……也不知道庄娘子是否愿意收下我这个蠢笨的学生?”
“……那便是妾身的荣幸了。”
庄映秋楞了一下,眼中笑意一点点扩大。
说着又站起身,将剑柄往元嘉的方向递了一递,问道:“女君从前可习过舞?”
元嘉抬手抚过剑鞘,感受着指腹间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一路抚到剑柄的繁密花纹处,微微用力,便将泛着银白剑芒的刃身抽了出来。因是男子所用佩剑,入手更为沉重一些。元嘉略回忆了下,手腕微转,便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半点不见生疏。
“女君这是学过?”
庄映秋有些惊讶。
“倒不算学过,”元嘉笑得开怀,“只是家中有行伍之人,便也跟着练过一招半式,权当强身健体之用罢了。”
“已是很好了,”庄映秋温言道,“您既拿过剑,想来学这剑舞会更事半功倍些。”
“便借庄娘子吉言了。”
元嘉抿嘴一笑。
“阿翘、荆玉,替我击个调,”庄映秋从背后贴住元嘉,将手掌覆在元嘉的手背之上,又带着笑腔道,“至于公主您,便在一旁瞧着吧,从前也教过您的,只怕早被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燕景璇被揶揄了一通,却并不反驳,只歪着脑袋,眉梢带笑地瞧着眼前的热闹。
这厢,庄映秋已开始指点起元嘉的姿势来,“您只管放松就是,顺着我的力道挥动剑柄,先熟悉韵律,再一点一点学动作也不迟。”
下一刻,便转动手腕,带着元嘉舞弄起来,另一只手则揽住元嘉的腰,又引着前者的身体一并作出反应。
这时候,元嘉习过剑的优势便显露出来了。不过几个回合,便已能跟着击节声似模似样的舞个来回。半个白日过去,甚至连动作也学了个囫囵,只是时日尚短,且带不出庄映秋舞剑时的光彩罢了。
庄映秋的教习初现成效,元嘉亦是一点不见疲累,但因燕景璇还要赶着回宫与娄皇后共进晚膳,今日这场小聚遂无奈停于日影西垂之时。
元嘉仍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知道庄映秋实不好在燕景璇离开后继续留在太子府,遂只能遗憾地看着几人重新戴好幕篱,又分坐不同的马车离开。好在临行前得庄映秋相告,道燕景璇今次会在公主府多住一些时日,期间若往太子府来,她也会一并过府,届时再陪着元嘉习舞。
如此,便再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只是,若燕景祁能再迟些回来便好了……这样,她便可以暂时将自己只当作季娘子,而不是季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