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奏章狠狠地掷在地上,气得两眼发红。
因着身体久病,光熹帝已很久未动过这样大的火气了,紫宸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只跪伏在地上,叩求君王息怒。
娄皇后与燕景祁进殿时,光熹帝尚被怒气裹挟,紫宸殿内一片狼藉。
燕景祁一掀衣袍,便跪在了光熹帝面前,可前者只施舍般瞧了他一眼,却没有叫人起来的意思。娄皇后的视线在两人头顶上打了个旋儿,多年夫妻,她自然也猜得出光熹帝的心意。
这是迁怒上了。
想了想,遂行至光熹帝榻前,先把奏章从地上捡了起来,轻拂了两下不存在的尘土,将其收捡在书案上,而后才侧坐至光熹帝身旁,抚着前者的胸口温声道:“为着旁人的过错生气,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当,还请陛下息怒。”
“他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是觉得朕病得上不了朝了,就可以欺上瞒下,抹掉这一千多人的性命不成?朕还没断气呢!”
光熹帝余怒未平,口气说不上好,可还是将手搭在娄皇后的手背上,安抚性般轻拍了两下,而后看向了燕景祁。
“朕让你处理国政,让你替朕主持朝野大局,你就是这样做给朕看的吗?太子!”
燕景祁重重磕了个头,沉声道:“儿臣有罪。”
“罪?朕哪敢定你的罪!”
光熹帝冷嘲一句。
“儿臣有罪!”
燕景祁又是一叩首,“儿臣虽忝居太子之位,却未行上达天听,□□民情之事,此一错;明知春夏多灾,却不曾使各州郡先行检修堤堰,兴建义仓,此二错;上京连绵雨水不绝,却仍未生出警觉之心,任由朝官奏报无虞而不深查,此三错!宁州千余百姓无辜受灾而死,儿臣责无旁贷,请父皇责罚!”
光熹帝见燕景祁言辞恳切,倒也散了几分火气。冷哼一声,虽还是不叫起,可面色却和缓下来了。
娄皇后从旁瞧着,眼中亦是欣慰,顺势道:“陛下,太子此行,一为请罪,二也是想请您示下,咱们还该速速治灾救民才是。”
见光熹帝仍不表态,又朝燕景祁道:“你在尚书省昼夜不休几日,可不是为了跪在这里充哑巴的,还不快起身回话。”
光熹帝眉心微动,又看了燕景祁一眼,终于松了态度,“起吧。”
燕景祁垂目谢恩,这才从地上起身,又将一直掩在衣襟内的奏章奉上。
光熹帝没有接过的意思,只对着娄皇后道:“瞧瞧,还真成了个哑巴了。”
娄皇后顺势收下奏章,又朝燕景祁示意了一眼。
前者喉头微动,定了定神,方道:“父皇容禀。”
光熹帝嗯了一声。
“儿臣以为,当先勘灾,核定灾情难民以造册,再派遣钦差大臣去往各地赈济排涝。对已受水患侵袭的各州郡分以轻重缓急,分别施以赈给、赈粜、赈贷和工赈等手段。待灾民安置妥当后,再以租税蠲免等策令恢复民生②。至于那些瞒报灾情的蛀虫,”燕景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可等诸事平稳后慢慢论罪。”
“你说要先勘灾,朕问你,现在勘灾,又要到何时才能真正地安置灾民?”
光熹帝微微阖眸,不时发问。
“儿臣僭越,为免治灾延误,已在收到奏章后立时命人奔赴灾地,先行勘灾,算来时日也该差不多了。”
燕景祁两手交叠,垂目答道。
光熹帝这才睁开了眼,“好,事急从权,你能明白这一点,而不是拿着高谈虚论的东西糊弄朕,很好。朕再问你,你为何不先处置了那帮瞒报灾情的佞臣?”
“眼下治灾安民才是头等大事,若此时降罪,新替换上去的人未必能知首尾,或许还会误了救灾。二则也是怕夺官的旨意一下,犯事者会阳奉阴违,故意阻挠,不论是哪一条,最后遭殃的都只是无辜百姓。”
燕景祁沉声道。
“你既想到这一重,那又有什么对策之法?”
光熹帝脸色愈发缓和。
“赏功罚罪,”燕景祁唇角勾出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只说宫里的意思是救民为上,沿途官员治灾有功者,计功行赏,若存延误灾情之过,便功过相抵,若还有迟于赈恤的,事后查处,便全部罪加一等。”
“好,你既心中有数,治灾一事便还交到你手上,去吧!”
燕景祁躬身应下,又道:“儿臣不才,还有一事需父皇决断。”
光熹帝抬眼从燕景祁的脸上扫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此次遣派去宁州救灾的大臣,儿臣尚无头绪,尚书省也还无有定论,请父皇示下。”
光熹帝沉吟片刻,道:“工部侍郎项方海 、监察御史梁相旬可担此任。”
“是!”
燕景祁得了光熹帝的准话,这才行礼离开,又直奔尚书省而去。
娄皇后看着人离开,心中大石落地。又陪光熹帝说了会儿话,直等到前者服下汤药,方才起身告退。
……
燕景祁开始整日奔波于宁州治灾一事,晨兴夜寐。可饶是忙碌至此,每日却仍会回太子府安歇,而不似之前一般住回少阳宫去。
元嘉随了燕景祁的起居,清晓送人出门,暮夜迎人归府,平日里更是三不五时的送汤送水,可燕景祁还是一日日的清瘦下去,元嘉也不逞多让,正月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顷刻间便化为虚有。
直到抵达宁州的项、梁等人送回第一封奏章,治灾救民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这样昼夜混杂的日子才暂告一段落。
可亟待解决的事情还有许多。
水患来得太快,知道消息的时间又太晚,各地虽也在极力安置百姓,可还是有不少灾民流散进了其他州郡。
春末转夏,逐渐炎热的天势也为这次水患注入了最猛烈的一击——
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