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把章辛夷喊了出来,将方才等待时在桌上写好的两张药方递了过去,又细细叮嘱着需注意的地方,见章辛夷一一点头了,方让人出去熬药。
跟着又从药箱里把针包翻了出来,绕过屏风走到元嘉榻前,跪坐在地,朝季母道了声见罪,这才捡了根银针往元嘉虎口处扎去。不知是刺了哪处的穴位,本已有些昏沉的元嘉又恢复了些精神。
元嘉浑浊的眸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勉强将视线定在章有为身上,指尖微微蜷起,硬撑着口气道:“章太医,其后若有不测,请你务必保全、保全……”
剩下的几个字被元嘉一声痛呼压在了喉间,无人知道这话下头到底是要保谁……是尚在分娩的母亲?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
“太子妃放心,您与皇嗣都不会有事!”
章有为一面观察着元嘉的面色,一面宽慰道。
又过了会儿,章辛夷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两碗药送了进来。
逢春将元嘉的脑袋稍稍撑起,章辛夷端起其中一碗,用汤匙慢慢把药送进元嘉嘴里,直到见底。
催产药饮下,立时便发作起来。
元嘉两手攥紧,死死抓住身下的床褥不放,只觉疼痛更甚,肚子像被人用力锤了两拳,又像是被人从内而外使劲地挤压着,痛楚连绵不绝。
“女君!再用些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有人在元嘉耳边喊着。
要……生下来了吗……
元嘉有些恍惚地想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用尽全身气力,随着又一声的惨叫,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溢了出来。
下一刻,屋内便响起婴孩脆亮的啼哭声。
生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彼此眼中都透着庆幸,可算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章辛夷用襁褓将孩子匆匆裹好,小心递给季母,又回头查看起元嘉的情况来,谁知这一眼却瞧出不对劲来,“爹……女君还在流血,血止不住!”
已然带了哭腔。
屋内顿时无声。
章有为尚算镇定,随手扯了块帕子擦去脸上密布的汗水,便又端起另一碗药凑近元嘉嘴侧,口中道:“女君,快把这药喝下去,孩子已平安生下来了,您也会平安无事的!”
元嘉受了几个时辰的痛,嗓子也喊哑了,身上也没劲了,鬓发被汗水打湿后凌乱地糊在脸上,整个人憔悴不堪,连神志也不甚清楚了。
章有为见元嘉没有反应,将药放下,又把刺在元嘉虎口处的银针向内推进了几分,直至感受到元嘉的手抽搐了几下,方才松了口气。
手部开始传来刺痛感,元嘉被硬逼出了几分清醒,两只眼睛半睁着,无神地盯着顶上绣了蝙蝠纹的幔帐不放。
“女君?女君!”
章有为又唤了两句。
声音总算传到了元嘉耳中,她实在是动不了了,仅剩的气力也只够让她将嘴微微打开。
这便够了!
这次不必章有为再开口,章辛夷便立刻捧起药碗,如头先一样把药一点点送进元嘉口中。
又是一阵煎熬的等待。
终于,血止住了。
章有为无声松了口气,搭完脉又细细查看了元嘉的情况,这才拔下刺在前者身上的数根银针,另在几处穴位上摁了几下,见元嘉陷入昏睡,方起身朝屋内诸人道:“女君大安!”
季母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可又怕扰了元嘉睡梦,只能竭力抿着嘴不作声响。
兰华一直站在屏风后听着动静,知道元嘉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了,不由得跟着露了抹笑,又上前两步,从季母手中接过孩子。
小心将孩子搂在怀里,又上下查看了两眼,兰华眸中喜色更甚,匆匆朝季母告罪一声,便带着孩子朝屋外走去。
想是,要去给燕景祁报喜了。
产房外。
燕景祁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朝屋内投向关切的目光。
不止是他,燕景璇、倪娉柔与刘婵都在,她们皆是收到元嘉生产的消息,匆忙之下赶过来的。元嘉在屋内痛苦喊叫了多久,他们就在外面陪着站了多久,一直到屋内有婴孩哭声传出。
倪娉柔松了口气,总算放下了一直朝神佛祈祷的双手,刘婵与她的动作如出一辙,彼此视线交织,看到的都是庆幸。
可是,虽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却迟迟无有人出来报喜。
元嘉是否无恙?孩子又是否康健?
等待的人一概不知,时间越长,外头人的脸色也越差。
就在众人耐心即将告罄之时,兰华抱着孩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大喜!”兰华屈膝行礼,语气是掩盖不住的高兴,“太子妃殿下生了位小郎君,母子俱安!”
众人连忙伏身恭贺,“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殿下!”
燕景祁闻言大喜,“赏!今日在长春馆伺候的,通通有赏!”
说着,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般小心触了触孩子脸颊,喃喃道:“好孩子……”
燕景璇也凑近瞧了两眼,跟着便将襁褓裹得更严实了些,又抬手招过早已等候多时的奶母,吩咐着把孩子抱下去后,就要离开。
“父皇和母后也都还在宫里等着呢,”燕景璇笑道,“我先回宫去亲自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等太子妃好些了再来探望。她这次可遭了大罪了,你须得小心照顾好她。”
“弟弟记下了。”
燕景祁点头应下,又命人将燕景璇好生送出府去。
刘婵也拉着倪娉柔行礼告退,“女君此刻怕也疲累的很,妾身们便也不多打扰了。等女君休养得好些了,再上门道贺。”
燕景祁微微颔首,两人便自觉退下。
院子内只剩下了燕景祁,和他身边伺候的人。
男人转身朝产房的方向看去,那里不再是门窗紧闭,自兰华抱着孩子出来后,宫女们便接连不断地进出着,迅速将屋内收拾回干净整洁的模样。
燕景祁等了等,才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血腥气已散了许多,元嘉也新换了干净的衣衫,整个人埋在被褥中闭目沉睡。季母正坐在床沿边照看着,见燕景祁进来,本欲起身行礼,却被申时安先一步拦了下来。
燕景祁没有上前,只站在距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注视着昏睡不醒的元嘉,好一阵才转进屏风后。
“太子妃的身体无恙吧?”
燕景祁径自越过其他太医,又朝章有为问道。
章有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直言道:“太子妃今次,又是早产,又是难产,本就生得艰难。又为了能顺利诞下皇嗣,饮了药性猛烈的催产药,几乎血崩,如今虽性命无虞,可……”
“可什么?”
燕景祁压着声音追问,也是不愿意惊扰榻上沉睡的人。
“可到底受了番罪,身子亏空的太过厉害,”章有为垂下眼睑,“这几年还需细细调养,不能受累,不能动气。”
若还想再有子息的话。
章有为默默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燕景祁脸色稍霁,“既如此,你便替太子妃好生调养着,有需要的药物,只管去库房支取。太子府没有的,孤便去宫里讨要,你只须顾好太子妃的身体,明白吗?”
“是。”
章有为沉声道。
燕景祁吩咐完,又转身回去看了元嘉几眼,这才离开。
光燕景璇回去报喜还不够,他也得再进宫一趟。
只是这一切,尚不为昏睡未醒的元嘉所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