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吟唱。
圣歌将辉煌大殿的外侧妆点的更加不可接触。
阳光洒在装饰的黄金上,瀑布一般将建筑本身遮盖。
“娘娘庇佑,圣灵大悦,工程顺利无虞,七日之期主殿群已经基本完工。”贵族老爷跪在圣眷之中,筋骨在颤抖,灵魂在跃动。
珠帘之后,上位者的目光根本没有放在这个方向。
黄金沉重,纤细的脖颈却早已经习惯,只有灯光烛火在黄金上颤抖着闪烁。
光华在指尖流下,停在黄金护甲的指尖,微颤。
陈婉走下长阶,站在珠帘之后,接过建筑的投影芯片。
“娘娘。”陈婉轻声俯首,将投影放在长阶中段,那宏伟广袤的建筑群的缩小投影正在与她视线稍低的平面浮现。
“赏。”
贵族老爷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压抑不住那兴奋的颤抖,他骨子里的崇敬恐惧甚至是自卑,将他的灵魂贬入一片光辉的沼泽。
“小姐,今日宫中有重臣述职,陛下晚些才能照见您了。”内官站在殿门外,昨夜微雨,圆中潮湿,寒侵骨髓。
心头微颤,镜中那已经在美人额上展开的牡丹,残了最后一片花瓣。
“小姐,奴该死。”在她身周侍侯的侍女跪下一圈,仍有些高度的就只剩几盘珍奇饰品。
“帮我擦去吧,正好误不到正事了。”郑氏抬手,又落下,低眸侧看,不再注意那朵残花。
花消散,只剩一纸嫣红。
就算那抹嫣红,也留不住。
“倒是这事误了它。”郑氏眉目间多了一丝哀伤,就算是侍从簇拥,仍满是清冷孤寂。
“陛下。”檀香刺鼻,像是在遮掩什么味道,倒是将宋清山熏的有些晕眩。
“御书房今日是谁当值?”方千秋皱皱眉,挥袖而起。
“回陛下,是小人。”内官闻声从门外躬身走进,不出三步便跪在了地上。
方千秋挥挥手,殿外的侍卫擒住那内官肩膀便带了出去,那人不敢高声哭求,这陛下比前些年更残忍,前几个哭求的已经害了家人。
“陛下,这香不似我国所产,臣虽不懂香道,却熟悉勾栏,这香,极似云梦所出的极品情欲之香,虽不会致人气血上行,却会催染思情,多用于攻心算计。”宋清山说着,将香炉打开,挑了块仍染着的香料。
“陛下,正是此香。”宋清山在袖中取出手帕垫在那仍烧着却无烟的香,呈到了方千秋近前。
不用宋清山开口将火引向郑氏,方千秋自己已经想到本应在此刻站在这的那人。
而宋清山刚从通贯折返,又哪里来得及布置。
“朕知晓了,此事就交由你查办。”方千秋摆摆手,示意他将香料拿开,也没吩咐,只是拂袖离开。
“宋大人,咳咳。”走进来的内官显然还不适应屋内的香气,“陛下正在更衣沐发,您先随我前去偏殿等待,最好,也换身衣服,免得陛下不喜。”
“大人!”半日前,刚到南元离开了跃迁场的宋清山,收到了来自武灵的秘密通讯,“云梦使者身份查实了,是星象集团内阁四大家某族贵女。”
“女子?”宋清山有些诧异,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来者不善,能在云梦居高位的女子,非凡人也。”
宋清山匆忙换了衣衫,虽仍是官服,却太仓促,显得散漫了许多,可他不敢耽搁,万一换做方千秋等他,恐怕他刚刚得到没多久的圣眷,顷刻便会将他埋杀。
可直到舟车劳顿的困意上涌,方千秋都未曾来。
“宋卿,可是疲倦了?”
垂问冰冷,冷得宋清山打了个寒战,险些将魂魄丢弃。
“陛下!臣没有。”宋清山从椅上爬下,跪在近前,他甚至还没看到方千秋在哪,也顾不上拜下的方向,目光瞟动,终于找到一块属于龙袍的颜色,忙转过去。
“无妨,宋卿既已为我心腹,自然困苦。”方千秋坐上高位,微微抬手。
内官轻咳,宋清山获知,自己已经可以起来了。
时至午夜,宋清山终于出了宫门,汗水早将他的中衣打透。
宫门外,空余两行枯柳,时已立夏,却仍无新芽,更谈不上蝉鸣纷扰,只独留几分凄冷几分孤泣。
“大人。”
车门闭合,似与外界超脱。
“香的事情,陛下已经交于我彻查,过几日将那个不听话的内官捕杀,此事便算了结。”宋清山摘下乌纱帽,束起的长发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是,大人。”
宋清山扶头睡去,本是闭目养神的,可再睁眼,已在私宅大院的朱漆玉镂大门之前。
“教廷哪位大人管办使团事宜?”
“回大人,是武灵大教司,恒承运,恒大人。”
“恒承运。”宋清山摇摇头,想不起这人,武灵本是殷都外最重要的屯兵星系,称得上禁军的武备都驻扎在此,一切皆以军事为先。方千秋上位后,疑心深重,先后换了几任统帅,最后,干脆撤了大部分编制,只留下最精锐的一部分以仪仗的名义留在此地。
可就算如此,教廷与政府各部在武灵的影响力仍旧微乎其微,这恒承运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注意。
“查这人的底细,秘密的查,就与秘香案一同查办。”
“是,大人。”
侍女从宫外悄悄走回,进了宫门再也掩饰不住脚步慌张,急切匆匆,穿过连廊,走过庭园,直达正殿。
“小姐,奴回来了。”侍女跪在郑氏身侧,小心等候。
郑氏向两侧看了看,示意她们退下。
“说吧。”
“小姐,是昨日御书房出了差池,说是一种来自咱们云梦的香料惹了国主不悦,恐怕是迁怒到我们头上了。”
郑氏轻轻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下。
“可打听到是什么香了?”
“没有,只知道因为那香,一整日的议事政务都挪到了偏殿。”
啪嗒——
笔尖渗出一滴浓墨,慢慢低垂,终于落下,打在纸张边缘。
“这宫内可来过外人?”
“并未。”
“差人候在正殿,等着这位陛下,求一位管事内官来。另外,库房腰牌给他,一并说明了以往用度,此后,宫内庶务就都由他协理了。”
“奴遵命。”
那滴墨在宣纸上洇开,变成一块污斑。
“会是谁呢?”
狼毫取墨,落笔朱红。
“陛下。”内官走进御书房,跪拜,“岑内官已经去了使者居所,内库与使团行装确实清白。”
笔锋犀利,轻轻停在奏本署名之上。
似是一把刀,垂下,却未落。
“将这奏章发回督办所,不必经由中书与秉笔监。”
风瑟瑟,竹摇晃。
园中竹林沙沙作响,刀兵林立风更寒。
宋清山站在亭中,手中羊毫辗转腾挪,不知在长篇大论写些什么。
“大人,手下有报,恒承运确与云梦使团有些私下接触,不过都是属官所为,这些人大多曾任于历时使团。”
笔势连贯,似大江奔去,滔滔不绝。
“无妨,天底下就没有毫无干系的交际。”
“大人,宫里有发回的文书。”
宋清山停笔接过奏章,只是一瞥便在侧边看到了批红的痕迹。
“再议。”
煞气逼人,这最后一笔的笔锋,直直悬在他宋清山的名字上,就落在他的头顶之上几寸。
“另,明日酉时,宫内大宴,陛下点名要您也去。”
“知道了,都下去吧。”
宋清山合上奏折,看向皇宫所在。
“使者……”
呜——!
礼乐齐鸣,却不悦耳。
只是宣威宏大。
宋清山坐在右席首位,这场宫宴不算宏大,却仍有几位中书大人和教廷大教司在,宋清山坐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已经让人用目光刺成了刺猬。
“使者到!”
宋清山循声看去,郑氏正从殿门走进。
下午的阳光暖弱,却仍被那一片的铂金色映的杀气凛凛。
正巧一朵掌中大小的墨蓝色花朵,在髻侧绽开,竟掩了那咄咄逼人之势。
可这终是细看,若人眼刚飘过去,怕是离不开那平平无奇的面纱。
“一米七三,多则四十九公斤,腰围六十有余……”宋清山的眉头不自觉有些紧蹙,这人给他的危机感,比那笔批红还要紧迫。这人恐怕会变成一根牢牢束住方千秋的绳子,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这一切成真。
郑氏落座,抬首。
她们平座。
那双眸子,正向他挑衅。
“小姐,那日返京的大员确实只有他一人。”
宋清山看着那俯首耳语的侍女,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遥祝,微微点头。
“此人手下督办所是殷国第二鹰犬,近年却比瞭查司更的信任。”
郑氏捻起酒杯,却只是拿到右侧,轻轻一斜,酒水尽数洒落,渗入毯中,消失无影。
“嚣张跋扈,”宋清山只是微笑,将杯中酒饮尽,“不懂收敛。”
“蛮傲至极。”郑氏将酒杯放回远处,侍女又重新将酒斟满。
“见驾!”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清山跪在地上,向殿门处叩首。
郑氏低眉看向他,只觉得好笑,这样一个正跪伏着的卑微的人,竟然挑衅于她。
“陛下。”郑氏只是欠身,就已是上国千金最周全的礼数。
方千秋落座,俯首看着这一切,方才幽幽开口。
“今日宴席,理应同欢,不必拘礼。”
“谢陛下!”
宋清山抬头,却正看到郑氏有些戏谑地看着他,可他,却正在低头时,能在那并不长的面纱底下,看到些许她的眉眼。
眼神相撞,两人的动作都在加速,不知在躲避什么。
“小姐?”侍女看到自家主人失态,有些诧异。
“无事。”郑氏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为被窥破了遮掩,还是别的什么,却实是咬牙切齿,“这人,好生卑鄙。”
“她,竟生得这幅模样。”宋清山小心翼翼瞥了方千秋一眼,确认自己没有殿前失仪。
宋清山握着自己右手食指,轻轻摩挲,却不再看向那侧,只是静静思索。
“宋卿。”
直到方千秋的声音打破这份独属于他的寂静。
“臣在。”
“方才使者所谈,你可知晓?”
宋清山抬起头,有些迷茫,却掩饰的很好。
“宋大人是对我所说两国修好同进共退之事,有所迟疑吗?”
宋清山看向郑氏,他不服气,他思索着,这是她给他的机会,还是又一个陷阱。
“陛下,臣乃外臣,只知刀兵之事财帛之能,岂敢妄议国之大事。”
宋清山不敢去赌,他不敢赌郑氏所说的,是结盟还是联姻。
“宋卿,朕知你懂分寸,可何必在这种事上退缩,那朕做主,封郑亚为宫中五品女官,赐送督办所。”
宋清山心头一惊,这郑亚是谁,这又是哪门子国事,先前郑氏到底和方千秋谈了什么!
“谢陛下!”宋清山硬着头皮领旨谢恩,他看向坐在对侧的郑氏,这次,他没能再看到她的脸,可他能分明感受到她的得意。
“奴,谢陛下!”
宋清山起身,看向坐在郑氏身侧的贴身侍女,大殷只会存在两种女官,朝中女官和宫中女官,这朝中女官大多在教廷司,走的是神官的体系,可这宫中女官,向来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年岁大了被送到外面的皇家产业直到终老,另一种,则是作为一种珍稀的赏赐。
成为私产。
两者都摆脱不开贱籍身份,甚至前者因在皇家,还有些保障,后者只比一般奴隶体面些许。
宋清山想不通,她怎会将自己的身边人送到他的身边,还是以这种身份,还竟将这说成两国之好。
方千秋离开了,朝臣也带着那羡恨的目光走了。
大殿上短暂的只留下她们几个。
“恭喜宋大人,荣得新宠。”郑氏站起来,面纱下的她微笑着,只是那笑中多了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您这又是何苦。”宋清山看了看她身边的侍女,“她只是个奴隶,就算送到了我身边,又有何用?”
“宋大人,您若是收手,我不介意给您些好处,我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平白无故多个敌人。”郑氏站在远处,俯视着仍坐着的他,“可若您执意与我为敌,今日之见,希望大人能长久记得……”
郑氏将郑亚推了过去,“您要时时刻刻把精神绷紧,莫要有片刻分神。”
风,将她的面纱吹乱,可她已经背过身去,离开。
宋清山饶是已看到了她十之七八的容貌,可是,心的跳动做不得假,他想看那面纱之下。
“我曾是殷都有名的纨绔,我与那些书呆子或是物欲横流之辈不同,我有的是对付女人的办法!”宋清山追上前两步,却还是目送她离开。
“宋大人,我不只是个女人,更不是勾栏中卖笑的苦命女子,我是个厉害女人,若你的勇气只是来自于此,我倒是觉得今天这番付出,确实有些多余了。”郑氏停步,语气中多了许多不屑,再离开,只是片刻已不见了踪迹。
宋清山走出门去,左右张望,再寻不到。
“大人。”郑亚走到他身边,姿态卑微,惹人怜爱。
“随我出宫吧。”
“大人,有加密信号向外联系。”宋清山仍站在他的亭子中,今日下了雨,暴雨如注。
“哪台设备截获的?”宋清山好似毫不意外,更像是正等着这个必然传来的消息。
“您带回来的那台,其他的都没发现。”
宋清山抬头,看不穿那雨幕,却看得远,“星象集团,把消息放出去,才一天,她能发现什么。”
“小姐,郑亚传回消息了,没被发现。”
“小姐,奴亚叩见。”郑氏碾着茶,未抬头只是听着,“督办所戒备森严,宋大人只将奴安置,其余他事,浪静风平,且候。”
“可惜这殷主实在看重他,就算我已将秘香案的矛头指向他,也只能在他身边埋下颗受殷主庇护的眼睛,有郑亚盯着他的动向,我们也能安心些了。”
地动,隆隆雷鸣,侧耳细听,竟是步伐声。
恒承运挥手,教廷禁卫从教廷四处走出,立在前庭戒备。
噔——
弩机声连成片,瞬时大作。
箭头刺不穿外甲,却精准扎在脖颈之间的装甲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