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担心陈玉,对方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她比较担心自己,白天还在念叨幸好逃了,晚上就面对面打上交道了。
这就是乌鸦嘴吗?叶由颤颤巍巍地想,自己可千万要捂好马甲!
大概等了七八分钟,门被推开,高挑的人影隔着桌子落座。
进来的不是她见过的人,是个陌生的红发女性,扎了高马尾,中袖西装外套,衬衫挽起一截,一整天的工作下来也没乱半分,看起来非常精明干练。
“叶小姐,”对方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抵着纸张,看不见纸上的字,坐下后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麻烦你先陈述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经过。”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了——陈玉那边应该都说完了,叶由一五一十地报着流水账:“我在招聘平台上看见陈先生发布的招人信息,接下以后乘车前往,陈先生说是床自己动了,我就去查看情况,看见床底确实有东西,捅了两刀,忽然之间听见一阵很诡异的声音,头很痛,回过神来,窗户就破了个大洞。”
“你看见了什么?”对方问。
叶由犹豫了下:“……一只长着很多触须的生物。”
笔转了一圈,女人停顿了下,问:“你以前见到过类似的生物吗?”
“没有。”叶由隐瞒下那天晚上看见的事情。
女人点点头:“你对它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叶由:“恶心。”
这是实话,她本身有点密恐,那个怪物带来的冲击力不单单是生理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女人:“第二印象呢?”
第二印象……叶由沉默了下,女人看着她:“你思考得太久了。”
“抱歉,”叶由很快回答,紧接着,她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有两分试探的意思:“这是审讯吗?”
“不是,”红发女子干脆利落地回答了,她的话语没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你不会想知道真正的审讯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群人,明面上说是执法人员,内部自嘲地戏称为处刑者,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以谈话为主要手段的和善存在。
对方很坦诚,叶由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哪方面的不可思议?”女人追问。
“它看起来是一种违背生物学常识的存在。”叶由解释。
女人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相信世界上有神吗?”
叶由不假思索:“我是无神论者。”
女人:“即使在看见那样‘不可思议’的、‘违背生物学常识’的存在以后,仍然这么觉得?”
叶由认真道:“不可思议的存在不一定非得是神造物,也有可能是人造物。”
“你觉得它是人造物?”女人反问。
“我只是说不一定,”叶由谨慎道,“在证据出现之前,谁也不知道造物主是人是神。”
“人能造出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神的旨意,你是否同意这样的说法?”女人接着问。
“不同意。”叶由毫不犹豫。
“如果拥有支配他人的权力,你会使用吗?”女人问。
叶由皱了下眉,她不喜欢这个问题,但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回答了:“不会。”
女人看着她的双目,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为什么?”
“我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叶由说。
听起来像是象牙塔里的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但她真的那么相信。
女人没有发出嘲笑,只是微微倾身靠近桌子,阴影投下一些压迫感:“即使那位和你一起到来的陈先生现在已经被好端端地送回去休息,而你——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再见到天空了,你也这么相信吗?”
叶由停顿:“现实和信念并不冲突。”
女人没有说话,她往后靠了些,低下头在纸上做着记录:……心理承受能力较高、道德水平高于社会一般标准、对权威和官方机构的信任程度较低。
紧接着她抬头往墙上的监控头那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四周蓦地暗下去,一束白光忽然亮起,直直打在叶由脸上,她忍不住偏头眯了下眼睛。
“请仔细观看以下图片。”女人提醒,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声音徐徐传出来,像是一种游离在外的旁白。
这真的不是审讯吗?叶由忍着刺眼的光线看过去,是块投屏。
图片像是PPT一样,以相当快的速度跳动着,不算恐怖,但都是一些很令人不适的画面,除了一些形态各异的恶心虫子特写以外,还有形状模糊而怪异的影子、被切下来的人类病变器官、黑暗里的深山老林和岩石巨像……
像是无穷无尽一样,图片一张张地切换跳跃着,叶由反复感到恶心和烦躁,硬生生忍着看下去,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束白光霎时间黯淡下去,整个世界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黑暗里,只有琐碎细长的黑色线条像飞蚁症一样扭曲浮动着。
叶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结束了。
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些令人反胃的图案,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画面又蓦地亮起来,雪白干净的一片,像刀刃一样刺得人大脑空白。
一瞬间,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
四周空旷得仿佛一片虚无缥缈的死地,连躯体的概念也不存在了,感知里只剩下意识还轻飘飘地浮在,在这一瞬间,她和记忆里病床上的“叶由”奇迹般地重叠了——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在意。
黑暗里的天花板和黯下去的屏幕合二为一。
有人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看口型在问:你是什么?
笔画如蚂蚁一样扭曲爬动起来。
我是……
叶由恍惚间听见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