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致动了动脖子,客气地表示:“慢走。”
叶由转身就跑。
她挨个敲过宿舍门,都是空的。
小鬼不在,不知道是自己见机溜走了还是银蛇把它带走了。
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有部分坍塌,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叶由抓住扶手一跳,整个人跃然至一层,脚下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燃烧的刺眼火光从乌黑的通道里扑出来。
她不再停留,迅速转身往甲板跑去。
推开舷门,冰冷的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睫毛上,她失衡地晃了晃,抓着地面上的管子站稳,擦了把脸去看,不由得心下一沉——巨浪滔天,已经倾斜到五十度的甲板上,穿着救生衣的人们汇聚在高高昂起的右船侧,死死抓着栏杆,身影渺小如蜉蝣。
救生艇的数量还是少了,至少还有二三十个人要和奥夫兰多号一起接受沉没的命运。
风雨飘摇,人命如浮萍。
很多人,但没有银蛇,叶由回头看了眼,地面以下全是爆炸的余烬和倒灌的海水,不可能待人了,一楼拜托船医巡视过,二楼自己刚刚检查过。
三楼?四楼?
分别前对方给了她一个定位器,船沉以后信号屏蔽器就会失灵,如果想找她,银蛇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她相信银蛇,对方资历比她深,到这个地步,互相去找对方是最愚蠢的行为,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如果要汇合,也只会是在甲板上。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自己的目标。
——船头。
如果是平时,从舷门跑到那里不需要两分钟,但现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距离却好像被拉到了无数倍长。
甲板上的东西在重力作用下乱七八糟地滑向一边,在船舱外壳上砸出扭曲的凹陷,叶由一边避开它们一边往翘起来的船头跑去,每一步都很艰难,地板上全是像瀑布一样哗哗流淌的海水和雨水,滑得人连滚带爬。
爬两米滑一米,她一边狼狈地窜走着,一边在心里骂林知致:什么东西不能放船舱里,非得放在船头!
手边有缆绳,叶由抓住一端在手掌上缠了两圈,停下来歇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眼。
船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反着光。
不远了,她估摸着距离,用力扯出一段绳子,一头扎了个圈丢过去套住船头的金属支架,拉了拉,霎时间绷紧,叶由借了把力一口气往上冲去,最后一下直接跃起单手攀住船舷。
伸手一摸,混着雨水捞到一块冷冰冰的硬物,好像被什么黏在船头了,她用力一拽扯下来,是块牌子,和条橙色救生衣扣在一起。
金属牌上面只有一句话:
“末日即将来临,一切皆显病态。”
看起来像什么预言,叶由翻到反面,雨水冲刷下露出一个字母——Z。
是说这句话的人还是这块牌子的主人?她用大拇指抹了把水,把金属片塞进口袋里,环视四周,还是没看见银蛇的影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宁愿对方已经上了救生艇,但可能性不大,叶由总觉得银蛇是会在无力挽回的情况下选择撤离的那种人,但她不会抛下同伴一个人走。
船身向海里滑落一截,暴风雨还在持续,和大自然的伟力相比,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令人不得不抬起头仰望无垠的苍穹。
把头仰到最高时,她看见了失踪已久的柯巧。
他一个人站在主桅杆的小平台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手里还是拿着那个破搪瓷杯,悠闲地撑着杆侧,目光扫过底下人群惊慌的甲板,被水打湿的眉目松散含笑,唇角勾着。
一个很愉悦的表情,像是在享受暴风雨的洗礼。
神经病。
对方也看见了她,冷冽的绿眼睛眯起,嘴角的笑容愈扩愈大,夸张到几乎裂至耳下,柯巧举起手,遥遥地和她碰了个杯,然后往后退去。
同一时间,流星般的彩色亮光在他头顶上方如烟花般炸开。
一步、两步……他仰起头,睁大眼睛凝视着骤然灰暗下去的黑夜,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身影下坠、下坠,直直堕入海平面,水花消失。
只有她看见了这恍若自杀似的一幕,生死面前,无人在意这一出临时起意的荒诞戏剧,叶由收回视线,她现在明白柯巧为什么不需要船了。
他就是剩下的那一个波动点。
愚人船满载疯子,红姐还真没说错,疯子和苏醒者可以划等号。
惊涛骇浪像是连着天地般碾压过来。
海浪急急催生泡沫,手心打滑,倾斜角度已经大到叶由抓不太住了,她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紧贴着面庞,宛若刚从水中打捞而出的幽魂,叶由摸一把脸,易容的接缝处还是平整的。
真好,她不想毁坏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
暴风肆虐,腾升的水汽浓烈似雾,呼啸声不绝于耳,自天而降的雨点倾打如注,粉身碎骨地砸在碎裂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尖叫和哭泣一传十十传百,一场凄厉的交响乐章。
咔——嚓——
不知哪里猛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折裂声,叶由望过去,只看见船体中段,半块船板突兀地翘起,被外力强行掰断的裂口直直指向天空,尽头是乌泱泱的云,和海面几乎呈现惊人而绝望的九十度角。
船,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