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承恩六年。海晏河清,桃花初绽。
高山险坡之上,白马打了个响鼻,两只前蹄同时不耐的动了动,但马上的人始终攥着缰绳,稳如泰山。
“大人——”
身后报信的小兵速度太快不慎滑跤,惊呼一声跌在地上,马上之人似有所感,立时跳下高马伸手去扶。
阳光之下,那位大人脸上的神情一时看不太清。半晌,上方传来一声轻咳。
小兵总算回神,诺诺低头,“一刻钟前,秦副将已带队进山,只怕这会儿长驱直入,擒到那寇贼的头儿了。”说着说着,那小兵自顾自的洋洋得意,显然没了原先对这位俊美大人的顾忌。
哪里有这么简单。
天来山地势险要,穿越悬崖峭壁实乃家常便饭,听闻山上有人扎根继而搭建山寨时,盛京城中人人都道那人胆大心细,富贵险中求。
而其间的玄鹰寨,玄妙之处可就更多了。
坐落于崇山峻岭之间,崎岖的路口仿佛没有尽头,迷宫似的叫人眼花缭乱,至于找到山寨入口,那简直就像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侥幸找到山寨入口,挥手召唤千军万马而去,就更是难事——因为入口只容得下一人同时通过。
而寨门口布满箭楼和陷阱,山寨诸人却可随时防护。易守难攻,易守难攻的棘手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与小兵做同样打扮的大人轻轻摇头,给他打了个手势,“你且下山吧。”
那小兵显然犹豫着,但不敢直接抗命,只好伫立原地。
“秦副将要你原地待命是为了接应我,”面前人目视前方,嗓音冷淡,“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
分明连一眼都没分给他,可气势凛然,端的就是容不得任何人违抗的架势。
小兵终于肯挪动脚步,怯怯下山去。临走之前,他心中想着,今日的种种未免也太过怪异。
他是骧义军其中的一员,听从副将秦琅指派在此等候京城府尹那儿来的一位大人。
说起来,骧义军由今上及定安将军牵头组织,而将军手下向来治军严明,可此次出兵剿匪,他没见到佩戴骷髅面具的将军也就罢了,秦副将也自顾自嚣张的策马先行,完全不顾及这位大人。
待脚步声远去,司徒锦终于肯移开盯着泛黄秋叶簌簌而落大树的目光。
自两年前与南燕一战结束,又留续与南燕送来和亲公主的婚事,定安将军司徒锦便顺理成章的留在了盛京。
边关战事平定后,承恩帝特许他携兵器上朝,这是莫大的荣宠,也意味着帝王无二的信任——他也确实不负帝王期望,凡是朝中有不同意见的,他只管一杆银枪扫过,朝堂便霎时鸦雀无声,只余阵阵心跳加速声。
今日……司徒锦则是奉旨前来剿匪的。
按理来说,山寨地界常于江湖武林闯荡,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而玄鹰寨又恰恰占了个好地方,一般人前来必然空手而归。就如前头京城府尹遣来的官兵,一个个回去之后必定灰头土脸的哭爹喊娘。这样的地方不好动手,更不要轻易得罪。
一开始,玄鹰寨靠着依山而建在坊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浪,但更多人其实不当回事,后来发现山寨的买卖多是劫富济贫,动手的对象更是踩中几个名声响当当的富豪。百姓于是对其称赞有加。
只可惜,他们的胃口渐渐变大,手段同时也更加卑劣,甚至闹到了皇上眼皮子跟前。
朝廷无法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可以算是明晃晃的挑衅,容忍下去只能视为天家威严被公然踩碎在地。
而在京城府尹焦头烂额一无所成的半个月后,这任务于是落在了司徒锦的身上。
接到旨意后,他首先通过府尹大人了解玄鹰寨有关情况,知己知彼后方通知秦副将整军待发,谁知中途因事误了时辰,匆忙上山后又被留守传信的小兵告知,心急的秦副将早已带着人马进攻山林。
不甘寂寞的白马蹭了蹭旁侧的大树,司徒锦的情绪似被感染,抚着马背似有若无的牵起唇角,他余光扫过铺就落叶的地面,忽然不心忧了。
马儿的耳朵轻轻摇动,大概很享受主人的抚摸,然而下一刻,它的鼻孔发出阵阵热气,又是一声响鼻,四肢却在此刻动作起来奔跑而去。
司徒锦受到惊吓,反应却不算慢,待他看清马儿跑出去的身形后自然的也跟着跑起来。
白马直奔上山,司徒锦看清路线,当机立断选择绕近路好勒住它肆意横行的命运的后脖颈。
也许选择是没错的,可结果总是悲哀。
司徒锦借着陡峭山路上的植树凭空而行,停至地面上时只听得脚下叶片沙沙的细碎声响,眼看白马就要冲过来。
因着早有准备,司徒锦蓄势待发的贴着树干。岂料这时背后一冷箭破风射出,耳力了得的司徒锦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其间的厉害。
他当然可以躲,但面前是奔腾而来的白马,没有大活人在前头挡着,此刻又有如狂化状态的马儿当然也别说躲过。
司徒锦咬咬牙,没有片刻犹豫,跳起身准确无误的跳到正狂躁的白马马背上,瞬时调转马头跃了几步后,冷箭“咻”地一声落在他方才的站地上。
司徒锦眼神暗了暗,手下稍一用力,才安静下来的马儿又一甩头,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没有防备的摔了下去。
万幸是落在扎着冷箭地面几公分的地方,司徒锦这么想着,身子却紧接着一软,仿佛跌入了无形的空洞,周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自下而上将他包裹。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被一个网罩圈着。
他侧着身子睁大双眼。白马扬长而去,那是下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