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掐着自己的手,“崇哥,我理解您这种天之骄子的想法,但是您也得理解我们这种小演员吧,我总不能,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我要是有您那么精湛的演技,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不是。”
崇山明听完这番话,极轻地蹙了一下眉,用清冷的声音道:“程晦和我说,三年前的最佳男主角,他作为评委,把票投给你了,而不是我。”
薛简猛地抬起了头,手心死死地捏着纸杯,里边滚热的姜茶洒到了手上,他却无知无觉。
“是…是吗,那么烂的剧,导演估计是在说笑吧。”
“是说笑吗?”崇山明侧头望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通明。
薛简不想看他那双眼睛。
“崇哥。”薛简忽然开口唤他,“我知道哪出问题了,我们去找导演吧。”他小声道。
再次开拍,两个人谁都没有刻意安排,也许是崇山明稍慢了一步,也许是薛简稍快了两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并肩而行。
还是没有台词,只不过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身影,却逐渐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年轻的剑帝双眼明亮,分明有可能是奔向死路,脚下的步伐却十分稳健,满地莹白的雪,把润泽的光映在身上,一阵强风吹拂,他抬手挡了挡眼后,还随手理了披风。
秦风则像是一把没有鞘的刀,他好像不介意割伤谁,也不介意被谁握住,并不刻意收敛气场,也没有要喧宾夺主的意思。
他是见证者,也是同道人。
他们不为谁,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宏大愿景,没有往身上强揽责任,就算是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致命的威胁,也只当成生命中一个必经的节点。
剧本里仅有的一句,“周宸与秦风一同登长阶,叩山门。”终于拍完。
镜头里的他们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只不过两人心中都清楚,内核不同了。
按照逻辑来说的话,这个故事已经足够沉重,没必要再用流于表面的痛苦来渲染哀恸,更从容些才不至于浅薄。
按照唯心一点的视角来说,两个人都更贴近了角色的灵魂,明白了此刻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
接下来的拍摄就顺利的多了,几乎没有NG,山门打开,请战门主,这段的节奏很快。
崇山明也拿出了他让人瞠目结舌的专业素养,和武指走了几遍流程就直接进入实拍。
让薛简遗憾的是,他这会儿也要当背景板,不能去屋里暖和暖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男主的人形挂件,走哪挂哪,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薛简本来对崇山明颇有微词,他说话难听又直白,还很不好相处,好像根本没有同理心一样。
但是看着这样的崇山明,薛简还是逐渐的移不开了眼睛。
他所演的周宸,就像这漫山遍野的雪,澄明洁净,哪怕是奋力搏杀时,也带着一种干净到让人觉得不可以被任何东西所侵染的感觉。
薛简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诗句来形容他,想了许久,也只一句纯粹。
他的戏和他的人是一样的,心无杂念,纯粹到让别人自惭形秽。
他看着那个脚筋已经被挑断,却用剑撑着身体,粗喘着站起来的人,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周宸的衣角最后一次纷飞,在空中跃起,用低沉又虚弱的声音喊出了剑诀,“华庭三重霜。”
这不是剑帝周宸最强的一招,可是脚筋已经断了,他已经用不出最强的剑诀了。
门主抬起手指,轻而易举的用两指捏住了他的剑刃,微一用力,周宸的佩剑直接被折断,门主又将断刃甩出去,用他自己的佩剑,划瞎了他的双眼。
周宸躺在地上,等着门主给他最后一击,忽然一柄长刀飞了过去,插在了两人之间。
薛简动了,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俯身捡回了长刀。
“cut。”
接下来要薛简上场了,武指给他讲戏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的瞟向一旁坐着休息的崇山明。
害怕血浆被弄得晕开,他没披毯子,只是端着一杯姜茶,低眉轻轻吹了几下,却半天没喝下去,薛简能看出他还没出戏,心口略微有些悸动。
他和薛简之前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他以为崇山明靠过人的天赋,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娱乐圈里如鱼得水,他以为崇山明这样出生就站在顶峰的人,所谓的努力只不过是一种虚伪的谦词。
可是亲眼看见他一次次的往地上摔,满脸是泥的爬起来,看见他因为害怕影响血浆的效果,和自己一样,熬在冷风里,还有保持着入戏的状态,不肯让自己抽离。
薛简忽然想起一句,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让不让别人活了。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蝇营狗苟的过了三年,都忘了上次让自己入戏到崇山明这种程度是什么时候了
给流量或者小鲜肉什么的作配,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什么演技,演的太好在那种剧组里反而显得突兀。
有时候哪怕心里在想别的事,只要把台词说流畅,导演都会夸一句好。
演的大差不差,还有被放出来的机会,如果真的盖过了主角,下场就是“一剪没。”
有部戏他拍了四个月,本来是男二,最后放出来,戏份缩减到不如男三。
薛简即便被激起了斗志,生出了和崇山明一较高下的念头,可是真正的演起来,又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他冷静的在心里念着,格挡,转身,飞踢,摔,爬起来,侧砍,该摔了,爬起来,直劈,威亚要吊起来了,怎么还没吊?先不管了,横刀挡…
他像一台机器,完美的输出指令,最后一次被击倒,他被门主摧毁了全身的经脉,闷哼了一声后倒在地上,贡献了教科书一般的演技。
疼痛的分寸都拿捏的刚好,那种武功尽失的惶然也出现的很及时。
他抬头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周宸,惶然又慢慢的转为了平静。
导演喊卡后,薛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想要让导演说那种…和崇山明一样任性的话吗。
批判他的演技不走心,一直拍到他让自己满意吗。
同样都是商品,崇山明是被放在拍卖会上被争相竞强的珍品,薛简是摆在橱窗里,随时会被撤换的季节性礼物。
艺术品和工艺品的区别,就在于后者,能够被允许它,不够精美,粗制滥造,它的好处不在精雕细琢的美,在便宜和方便。
薛简往前走了两步,甚至张开了口,最后的关头却又把嘴闭上了。
导演转身和副导说了两句话,片刻后拿起了对讲机,“过。”
薛简第一时间让笑容出现在了脸上,“太好啦,终于能歇会儿了。”他转头看向了崇山明,“我要去暖和暖和,崇哥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