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明吐了一口烟雾,没搭理他。
他戒烟已经很多年了了,有一段时间,想尽各种办法糟践自己,抽烟,酗酒,蹦极,穿越无人区,甚至去打黑拳。
活着也就那样,死了也挺好。
崇山明自始至终都和抑郁的情绪无关,也从未有过什么自杀的冲动。
只不过他确实很期待,很期待自己能迎来一场不期而遇的死亡。
肺癌,胃癌,意外事故,都随意。
如果真的遇上了这些,那是天意如此,他也能安心随意的走。
不过可惜,都没有,也幸好没有。
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在地下黑拳赛场,赛前遭人暗算,被下了让他站都站不稳的迷药。
这样的情况下走上赛场,基本两秒就可以被对手击毙。
那年他十七岁。
崇山明第一次觉得可笑,他如果真的想死,为什么又觉得不甘,拼尽全力然后被对手打死,和被下了迷药以后稀里糊涂的被打死,到底有什么区别。
如果生命是这么没有意义的事,又何必赋予它那么多价值。
他想不明白,但是忽然在那一刻,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位于底特律最肮脏,充满着犯罪,暴力和血腥的街区,城市最幽暗处的这家赌场,崇山明忽然不希望在这里立起他的墓碑。
关于生活,生存,生命,这三样东西,叛逆的少年还理解不了,它到底带给人什么。
他只能不停的解构,解构,再解构,这样一层层的剥下去,只剩下虚无主义般的空洞。
好在他没有死,他被人救下,活了下来,从幽深的台阶走了出去,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这座城市游荡,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看到了海峡之河。
大使桥横跨了海峡之河,仿佛把底特律和温莎连接在了一起。
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桥。
如果他由此感叹人类的神奇,感叹建筑的宏伟,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建筑师。
但是崇山明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继续往前走。
人总要有想做的事,才有活下去的念头,但是对于那时的崇山明来说,好像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不可以。
他相信至纯至善的存在,也洞悉过黑暗的人性,他见过微小又坚韧的蛛丝,也懒得推崇人类的伟大。
然后手机忽然响了,那时是尹墨给他发的消息。“这些小孩儿笑死我了,你快看啊。”
两段视频传过来,崇山明本来想直接关掉,却鬼使神差的点开。
背景是孤儿院门口,小小的人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吸溜着鼻涕,死死地盯着尹墨手里的布丁,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说着蹩脚的英文,向尹墨展示自己的学业水平。
没什么问题。
那段时间尹墨家里的企业出了些负面新闻,他父母带着他四处去大山里做慈善,做公益,希望小学,孤儿院,特殊教育学校,都走了一圈。
尹墨本来挺烦的,后来觉得山里挺好玩,甚至不愿意走了,成天在群里头发视频。
“行了吗,哥哥。”小孩儿问完以后,尹墨思索了一下,“差不多了。”
小孩儿立刻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泥啊土啊的拍到了身上和脸上,笑容灿烂的比了个耶,“再来一条?”
“行啊,再来一条。”尹墨不过是觉得好玩而已,那孩子就又卖力的“演”了起来。
抽抽搭搭的说着孤儿院的条件有多差,平时生活的有多艰苦,最后什么凿壁偷光都编出来了,说完以后飞速的用水洗干净了脸,把外头的衣服一脱,就变了副模样,容光焕发的样子。
“Thank brother bringing us English books,so…so we can learn English,I am very good at English now。”
尹墨拍完以后,乐不可支的把手里的布丁给他了,小孩儿接过以后,蹦蹦哒哒的跑了,只剩下其他怯场的孩子羡慕的看着。
崇山明点开了第二个视频,是尹墨又用新的零食开始引诱别的小孩了。
只不过角落里放大,还能看到刚才的孩子坐在树底下,小心翼翼的拆开一层一层的包装,近乎虔诚的望着那个布丁,鼻子几乎要贴到上头。
他啊呜咬了一口,快乐到跺起了脚。
然后就指挥着剩下的孩子排成了长队,小勺子挖着,一人一口,吃完一轮,他挥了挥手,那些孩子又凑到跟前央求着,他单手掐着腰,状似生气,不过又无可奈何的让他们再排一次队。
巴掌大的布丁很快就分完了,他把剩下的底儿舔了,然后就蹦哒着走远了。
崇山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有点儿狡黠,有点随性,“贪婪”的同时,又那么大度。
他怎么样都快乐。
好像得到了也快乐,得不到也快乐,吃到了会快乐,分给别人也觉得快乐。
崇山明想,如果问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应该会哈哈大笑的问,“这是什么意思啊?”或者说,“这玩意要什么意义,将就活着呗。”
崇山明忽然想吃一次布丁。
和他尝过的,一样的布丁。
他临时起意,却那么的急不可待,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充斥在大脑,在心脏,得到什么后会幸福的感觉…久远到像上辈子一样。
他只不过往前迈了十步,忽而看到一家小型的甜品车停在路边,金发女人笑眯眯的看着他,崇山明走过去,有些不敢置信的买了一个布丁。
崇山明从不信神,只是这太像神迹。
像冥冥之中,有谁把一切都推到他的面前,只为了拯救他的消沉,让天使降临人间。
然后九年过去了。
天使为什么变的不快乐。
为什么呢,薛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