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天将明。
三苗族西缘,一点零星红光在鱼肚白的苍穹下忽隐忽现,下风口飞着柏木搀着硝石的辛辣气息。呼啸的东风每吹一次,红光就随之更盛,如同黑夜中徐徐升起的朝阳。然而半座山都悬垂在即将清醒的边缘,没有人发现这正在发生的一幕。
房屋中,青年匠人刚刚在过度的雕琢中陷入昏睡,他眉头紧皱,似乎在做一个不安的梦。梦中窃窃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突然间,他惊醒过来,发现外边木桩上的火把已经全部点燃。
那些人声并不是梦,在关于失火的尖叫中,有人大喊:“沥湫攻上来了!”
三苗被攻破了!
他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通知睡在里屋的妻儿,抓起自己治玉的工具就往外跑去。
但他终于没能逃出去,因为红石打尖的木矛已经竖在门前。
没有人能逃出去。
——黎明了,昨日黄昏时还是恬静村庄的三苗,现在已经成为了黑烟中的废墟。火自然地熄灭,没有蔓延到别处去,只是将留存在黎明前的生命一同吞没。
看守人挥舞着鞭子,将俘获的奴隶们按年龄与用处分成几队,忍耐着睡眠不足的焦躁催促俘虏们麻溜赶路。他自己有一个孩子,但眼下这些低眉顺眼的孩童在他眼里却已经算不上“孩子”。
看守人很快注意到有一个高瘦的跛子在转头回望山丘尽头冒起的青烟,但这个孩子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的回首连带着身旁另一个孩子也情不自禁回望,但这个孩子的脸上却还留着愤恨的泪水。
那种愤恨一瞬间激怒了看守人,他一鞭子挥过去,破口大骂:“还他妈的回头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服气?”
高瘦的小孩只是回望,却没忘记警惕,眼看着鞭子就要抽在自己身边,他当机立断将这小孩一揽,硬生生用手臂扛下来这一鞭子。麻鞭在空中挥舞出骇人的声响,立刻使他手臂皮开肉绽。
流泪的孩子避过了这一鞭子,但脸上溅了几滴温热的血液,也对一切心知肚明。他咬着牙,脸颊几乎爆出青筋,两眼因愤恨整个发红,几乎立刻就要转头瞪向那名看守人。但身旁的人却更快地用沾了泥跟血的手捂住他的脸,摁着他低头。
他听见旁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高个子用十分惶恐的语气说:“对不起,大人,再也不敢了。”但摁着他的这只流着血的手却连抖也没抖。
看守人哼了一声,或许是疲惫使他不想再计较下去,又或者是高个儿对这孩子的保护触动了他,他卷起鞭子,一口水啐过去:“再他妈的走神,小心你俩的皮!”
到了沥湫,战士们将战利品呈给族长亲自观看。
三苗的粮食被填入沥湫的库藏,三苗的人口成为夏天农事的劳力资源,被捆绑的俘虏们排排跪坐,经历了凌晨的驱赶与鞭打,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在不安中等待自己将要迎接的下场。
族长兴致缺缺地从女人面前走过,象征性地拣出一些长相端正的妇人,随手赐给自己身边还未婚娶的战士。他很快地走到那群孩子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很快锁定了最前排的其中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脸上沾了点脏东西,因没睡觉而有些憔悴,但并不妨碍他的俊美。不过族长并不是被一块原玉的光泽而吸引,他只是发现这个孩子的身板很有潜力,如果只是埋没在农活中,就未免有点可惜了。
“第二排左数第三个,你,出来。”族长向他勾了勾手。
被他叫到的男孩正是方才回首的那个,他知道沥湫族长现在正在叫自己,但并不愿意回应。身旁的高个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腿,他才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却没有出去。
族长身边的战士严厉地说:“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