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之后,下了一场大雪。江山银色相连,灰白石粉漫遥天。
瑞雪兆丰年,积水利田,眼下却把山给封住。耀湘跟路作泉这一下山来是补上物资了,却也没了巡林的必要,因此整个冬天都留在信部,等待寒潮过去。
现在骑不得马,只有路作泉天天看着季一射箭,有他一个神射手在旁边指导,这些天来她张起弦来一日千里,就算是没有手气,也终于能发出漂亮的十连珠来,总算摆脱了被当小孩的境遇。
雪后的第三个晴天,季一睁眼发现房顶的茅草被吹掉一片,漏了个大洞。
她早上跟路作泉打了招呼放下训练,一会儿得知消息的丰望跟鲁纳娄就提着干枯的芦苇跟着盆干泥来了。季一对补洞这事儿一窍不通,连一扎芦苇要多长多宽、糊泥几层、泥多深多浅都全然不知,鲁纳娄干脆就让丰望上去看情况,他在下边用草绳捆着芦苇,至于季一就留在原地舂泥。
泥是干的,天气又这么冷,把茅草碎跟黄泥和在一起也要半天,正好适合让季一这个做不了精活的小子来做。
季一持着杵把泥捣散,问:“干嘛还把泥跟茅草碎和在一起呢?直接用泥不就成?”
鲁纳娄头也不抬,抽空拿罐子往杵下打散的黄泥粉粒里倒水:“泥还是有点软,不韧。茅草和进去,泥就拉得开,抹上去也结实。”
“噢。”
等黄泥舂到正好,鲁纳娄提着泥盆就爬上屋檐。季一在下边递茅草团,丰望伸手接上又铺好,鲁纳娄捞起泥就糊地平平整整,三个人配合得默契无间。
但铺草糊泥都比递要慢得多,季一仰头看着他俩动作,抱着茅草站在下边等下一次展臂上递,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
“——嗐!”
季一倒是没被吓着,转过头来,看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这女孩长得倒算清秀的,脸颊上有冷风冻出来的红晕,大概是从城里过来找朋友。发现季一不是自己相熟的人,她一时间好像患了失语症,呆住了。
季一友善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找谁?”
这女孩这才如梦初醒,小声地说:“对、对不起,我找勿忌来的,我看你跟他背影很像,我……”
“勿忌?”季一想了想,抬头问檐上的丰望,“勿忌现在是在田场那边吧?”
丰望不太确定:“应该是,要不就在拉弓,要不就去巡田了,他早上不还跟泉哥说话吗?”
鲁纳娄的声音从上边飘了过来:“萚实啊?你去田场看看……哎,茅呢?”丰望的手立刻从檐上伸下来了。
他的话这女孩也听得见,季一觉得没必要重复。她把一人高半臂粗的茅草递上去,等丰望接住了,她才举手给女孩指出方向。
“喏,就那。”季一说,“你认路吧?到了要是没找着人,就再去问问。”
“谢谢,”叫萚实的姑娘却没急着走,“我叫萚实,你叫什么名字?”
“季一。”
“季,小禾苗那个季?你有姓,原来到有熊前的地位一定很高吧?”
什么说法?季一不明所以:“不是,我就叫季一。”
“噢……哦!”萚实眼睛亮亮的,脸颊更红了,“喂,你觉得我好看吗?”
季一不知道她问这种问题做什么?但想到萚实过来要去找勿忌,大概理解了她这是紧张,于是干脆装作认真的样子端详她两眼,然后认真地敷衍道:“嗯,你很漂亮。”
萚实得了肯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便走了。
听见她轻快的脚步慢慢没了,丰望终于后倾着腰钻头往下看:“老季,你说她不会看你长得俊,芳心暗许了吧——哎呀!”
鲁纳娄抽出茅草敲了他一脑袋干穗花:“少编排人家。”
“那不能吧?”季一不以为意,“人为勿忌冒着大雪天过来的,怎么也算情深意重了,能瞅我一眼就改心转意?”
——下午三人去田场拉弓时看见萚实哭着抱住勿忌,丰望终于确定自己果然是小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