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有熊了。”延不带责怪,声音犹然温柔而平和,“去近郊时并没有见到你。”
这世上缘分总是短暂,他不知道她离开近郊后半年如何任自漂泊,因此也无法把兀自的神伤当做是她的责任。
“没有,其实那时就已经在这里了。”季一说,“总想着,似乎有什么人要去见,只是……”
延续上的回答中有他那份独一无二的纤细与敏感:“只是觉得迈不出步?”
“不。”与他以为的被陌生束缚不同,季一摇头,“只是忘记了。”
“忘……”
延一噎,不知该怨她没心没肺还是叹她直来直往,而他突然又笑,感到如大雨后净澈的晴朗。
但雨未停。
季一转身,挑地上未湿的矮石虚坐,将平整的石凳指给他。他矜坐在上面,俯首望着懒散盘腿的季一。
“在这里,过得比信部好?”他问。
“不算。这里忙得要死,成天一股药味和血臭味,有时候整天都吃不上热饭。信部比这清闲,饭也好吃,也没人闹事。”
“闹事?”
“嗯,病痛多的地方,就有人闹。有些人是痛得受不了才闹,有些人是借着痛要闹。况且我长得一副初来乍到的样子,看着就很好欺负。”季一无所谓道,“可惜我是信部出来的。”
她没有上过战场,但毕竟先前用弓,在无须殊死搏斗的场面里碾压寻常人绰绰有余。延从她的“可惜”里读出了未尽的意思,不再为她担心,却又有了更深的困惑。
“依你说来,在这如此辛苦,为何不去他处谋生?”
“我倒没觉得很辛苦。”季一说,“找不到要做的事情时,至少要吃饭,到他处谋生也无妨,不过——没有这里热闹。生与死昼夜轮回,苦痛里嗔心炽烈,劫后新生而狂悲狂喜,只削竹片看不见这些。”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碎发垂落的影子在轻细雨风里飘浮,身上灰色的粗布衣服上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色与褐绿斑驳的药染,看起来破落得落魄,然而却有一尘不染的洁净。偏是平淡的语气、浓烈的形容,令她看起来仿佛是转瞬间从喷薄着赤红岩浆、翻滚着众世沉浮的炼狱里走出,眨眼而坐在这蒙蒙雨幕里独自地清净。
“……是吗。”她的挖苦没令延生气,只觉得有点好笑,“那我是不是应该过来与你一起?”
季一立刻点头,语气好玩又好笑:“好啊好啊。”
两人都知道她并不真的需要他到来,但她好玩的语气果然令延好笑。
他说:“我也不是总在这里。再过半个月,我大概要到集泷去游学,看一看那里的风土。”
季一对集泷也有点兴趣,抬眼看他:“你一个人去?”
“你想一起?”
“可不可以?”
“自当可以。只不过这有比削竹片更有趣的日子,恐怕集泷寸土之地入不了你的眼睛。”
季一斜着眼瞟他,本想说些什么,恰好檐上滴落水珠打在木槿上,嘀嗒一声,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