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什么都忘了……”
成渊看着眼前毫无情绪起伏的女子,周边危险的气势渐渐消散。
想起二十五年前的幽冥阎罗殿内,风华正茂的西海鹿女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双手合十,磕头,起身,三拜九叩后,仍是不愿起来。
神佛在上,鬼神难欺。
成渊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二十多年前,你来鬼界向我苦苦央求,只要我保全你腹中胎儿,你什么条件都答应。”
月挂青天,风收云散。
此话一出,鹿女似丢了魂一般,愣怔地站在成渊对面呆呆地摇头。
成渊见鹿女神色动容,继续说道:
“是我亲手从生死簿上抹去了沈南昭的名字,也是我用法力净化了她体内的妖秽之气,否则你凭什么以为,她一介凡胎□□可以承受住西海鹿女的魂玉之力?”
成渊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思绪回拢,耳畔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声音——
“阿娘,爹爹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鹿女温柔地将年幼的女儿拥入怀中,耐心解释道:
“昭昭听话,爹爹他马上就回来了。”
可沈端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端……南昭……我想起来了……”
鹿女顿觉锥心刺骨,瘦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水簌簌落下,如铅水般沉重冰凉。
紧接着,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成渊的手臂,声泪俱下:
“他们现在在哪?你把他们怎么了!”
成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在双袖内的五指用力得指节泛白。
“你还不明白吗?谛云神女……”
西海鹿女乃碧落之上——瑶池仙境的谛云神女转世。
多年以来,鹿女受云麓村的百姓祈愿供奉和神灵庇佑保护,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仙椿日月,长寿不衰,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任何意图伤害仙鹿的人鬼妖魔则都会遭到反噬。
意外的是——
鹿女与凡人沈端相爱了,还以自身魂玉结魄生下一女,名曰沈南昭。
随着胎儿渐渐长大,神女的魂玉被腹中胎儿悉数汲取了去,只留下了一具空壳,此后,鹿女与凡人并无两样。
沈端与鹿女长久相伴,后来得知仙鹿可以长生一事,便央求鹿女医治自己重病在家的父母。
可鹿女不善医术且灵力尽散,因而只得以鹿血为药引。
长此以往,不仅耗费了鹿女的灵力,还伤害了鹿女的身体。
另一边,沈端父母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沈端大喜过望,忽视了涿光洞内日渐消瘦的鹿女。
村民们得知沈端父母病愈,纷纷重金恳求他悬壶济世。
慢慢地,沈端上山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与鹿女相伴,而是利用她割血求药。
贪念益愈强烈。
一日,沈端同往常一样上山,山中的道路却来回曲折,不似从前那般平坦开阔,沈端迷失在了森林中……
等家里人找到沈端之时,沈端一脸落寞,怀里还抱着正在襁褓中的沈南昭,全然忘记了与鹿女的点点滴滴。
之后,他终日纡郁难释,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只留下沈南昭孤身一人……
沈南昭被路过的道士捡走,小小年纪就被带到了天虞山练功修行。
二十多年春秋逝去,凭借魂玉的力量,昔日的孩童如今成了天虞山颇有名气的座下弟子。
沈南昭从救下自己的恩师那得知,自己的身世与云麓村有关。便决意下山门,只身来到云麓村探寻。
后来得知云麓村供奉仙鹿,她想起自己自幼不凡的灵力或许与鹿女有关,又上山寻找鹿女。
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西海鹿女已然成了一副风烛残年的老妪模样,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与沈南昭更是见面不识。
鹿女在夜晚出没。
但她只会坐在悬崖边歌唱,吸引着村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因为她觉得这些男子的身上好像有她想要的东西。
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找到,心里仍有一块空缺似乎永远都无法弥补……
从此,沈南昭便守候在去往涿光洞的必经之路上,她相信,总有一天鹿女能够想起自己,想起一切……
得知真相后,一串晶莹的泪珠兀自挂在鹿女风霜历尽的脸颊上,之后便是一片死寂般的漠然。
随后,她抬起头,指着远处焦急眺望二人的赵灵均,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自嘲:
“若非有她,北阴鬼帝大抵也寻不到我吧,更别说得到《白泽图》了。”
鹿女顿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语气坚决,
“《白泽图》乃我族圣物,我只能放心将它交给无心利用宝物之人。”
人生似海,起落沉浮。
鹿女转过身,释然地说道:
“你们走吧,我灵力尽失,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等我死后,《白泽图》自会交到她手上。”
成渊后退一步,拱手作揖,与西海之上至臻纯善的生灵拜别:
“保重。”
之后便带着赵灵均离开了。
“你问了鹿女李淮的下落吗?”
“放心,再过几日他便会自己回来了……”
东方破晓,露出鱼肚白。
成渊看着前方旭日衔着青峰,山脚下的矮屋前,白衣女子正在静心打坐疗伤,一片祥和之景。
“世间本不能离开善的标准去寻找恶,观念本身是一种‘物’,人化的‘物’,物如何取用评判在人,因此上善若水,为善不争,言信居道才不会招惹祸事,明白了吗?”
赵灵均回过神,笑意盈盈地望着成渊,点头道:
“我知道了师父!”